2023年夏天，钟南山等57位专家受邀到北戴河休假。 （人民视觉/图）
云南省农业科学院首席专家番兴明是一位玉米育种专家，每年有两百多天都在玉米地里搞科研。
2023年夏天，他去不一样的地方待了一周。8月初，番兴明的双脚踩在了北戴河细软的白色沙滩上。
那是一次难得的休假。受中共中央、国务院邀请，番兴明等57位优秀人才代表一起走进了北戴河，他们分别来自人工智能、生命健康、空天科技等国内科技前沿领域，包括在疫情期间作出突出贡献的医学专家钟南山、张伯礼、张定宇、陈薇等人。
邀请专家到北戴河休假是人才工作一项重要制度性安排。1998年以来，大多数年份的7、8月，位于河北省秦皇岛市东南一角的避暑胜地北戴河都会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他们是全国各行各业的专家代表，从天南海北而来，进行为期一周的暑期休假活动。
“在全国人才工作整体布局中，专家休假制度可能不是个什么大事儿，但它体现了中央对专家的关怀，也凸显了不同阶段对人才工作重点的调整。”中国人事科学研究院研究室主任孙锐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新华社报道中，过去26年，休假活动已组织22次，共有1300余位专家受到邀请。2002年、2020年、2021年、2022年未有专家受邀前往北戴河休假的公开报道。
“这么惬意的时候”
2023年8月的北戴河专家休假从收到一张红色邀请函开启。番兴明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称邀请函为“农业工作者共同的荣誉”。
和番兴明一起收到邀请函的专家当中，有近半数为“两院”院士。
除了来自医学领域的人物，被邀请者中还有中国首位女航天员刘洋、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多模态人工智能系统全国重点实验室主任乔红。和往年一样，2023年去北戴河休假的专家中，还有多位大学校长，包括华中科技大学校长尤政、北京理工大学校长龙腾、内蒙古大学校长武利民、长沙理工大学校长曹一家等。
“没想到人生中还可以有这么惬意的时候。”这是《光明日报》报道中，钟南山和张伯礼偶遇时的对白，“两人相视一笑”。
岳巧云是中山海关技术中心研究员，2019年受邀去北戴河休假。她说起休假时的感觉是“像婴儿一般被精心呵护”，全程的接送、住宿及活动安排都非常细心、贴心。
《人民日报》在2007年的报道中曾详细提到保障方案：为组织好当年的休假活动，中央特别成立了由中组部、教育部、公安部、卫生部、铁道部、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等部门组成的工作小组，分别在活动安排、警卫安保、医疗保障、交通住宿等方面为专家提供服务。
山东青岛科而泰环境控制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尹学军曾于2015年受邀去往北戴河休假，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了相关细节：自己和院士专家们在北京集合，然后乘坐火车前往北戴河，到达北戴河车站后，再乘中巴前往疗养院。
作为国内工程振动与噪声控制专家，受邀休假前，尹学军已先后5次获得国家级、省级科技进步奖励。因在振动控制领域的突出表现，尹学军在2009年入选中组部国家特聘专家。
休假期间，有很多娱乐活动供专家们选择，如沙滩捡贝壳、散步、看电影等。但把全部时间用来休闲的几乎没有，专家们相当一部分时间还是用在小组座谈、交流上。
不仅专家之间私下有探讨，中组部人才局也在休假期间组织专门的座谈会，中央领导同志也会看望专家。
尹学军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起2015年的那次座谈会，前一天晚上，他们接到参加座谈会的通知。第二天，大家换上正装，在会议室内一张U型桌旁，按照座次轮流发言。
“主要是大家介绍一下自己，相互了解，再从各自行业出发，为国家提一点建议。”尹学军印象中，当天的发言并无主题限制。
发言时，尹学军提出，传统的创新成果评价体系以发表论文为主，但并不适用于工程界，还应该看企业有多少推向市场的专利，完成多少产值、税收，培养多少人才。
“过去二十多年，我所在的行业技术水平可以说已经从1998年我刚回国时落后西方30年左右，走到现在位于世界前列了。”如今，尹学军团队的振动控制技术已经应用在全国九千余项工程中，其中不乏港珠澳大桥抗风振、岭澳二期核电站汽轮发电机组隔振、国家空间站航天员锻炼跑台减振等国家工程，
在尹学军看来，激励他的诸多因素中，那6天的高规格休假格外重要。时至今日，尹学军的办公室墙上仍然挂着一张大照片，那是座谈会结束，中央领导同志与大家一一握手后的留影，背景是一张巨幅山水画。
组织专家去北戴河休假，体现了中央对人才工作的重视。 （人民视觉/图）
谁能去休假？
北戴河专家暑期休假活动的历史，先河开于1987年7月。
1987年7月24日，14位偕爱人到北戴河休假的全国科学界中年科技专家见到了邓小平。他们当中有参与研制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的胡仁宇，贵州省农科院蔬菜专家李桂莲，以及后来当选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时任大庆石油管理局总工程师王德民等。
共产党员网刊载的文章称，第一批专家去北戴河休假次年，中央组织部向党中央报告，称许多专家工作负担过重，长期超负荷运转。党中央对这一情况予以重视，中组部决定建立组织专家偕配偶疗养休假制度。
1988年后10年间，中组部陆续组织了8期专家休假，但专家休假的地点不只北戴河。
《光明日报》曾发布消息称，1995年9月，中科院、工程院院士和配偶去的休假地为革命老区井冈山。而在两年后的1997年7月，受到中组部邀请的除了中科院、工程院部分院士，还多了社科界的专家，他们偕配偶去到浙江省休假。直到1998年，中组部邀请专家赴北戴河休假的消息才再次出现在官方通报中。
200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首次把人才问题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新华社历年报道中，这一年成为对北戴河专家休假制度追溯与统计的开端。
孙锐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2003年12月，中央首次召开全国人才工作会议，同年，中央人才工作协调小组成立，办公室设在中组部人才工作局。而在人才工作局中，还有一个专门的处主管专家暑期休假“这样一个常态化的工作，也负责联系专家去西部对口帮扶等事项”。
受访的专家回忆，休假专家名单由组织部门直接确定。尹学军记得，“是中组部通过省委组织部通知我的。”
2006年夏天，中组部组织到北戴河休假的51名农业科技专家和农村实用人才中，就包括时任湖南湘潭县响水乡新竹村支部书记卢国良，接到县委组织部电话通知时，他正走在地头，“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能和院士、专家一起休假”。
6年后，河南省泌阳县马谷田镇孙庄村委马庄教学点教师徐云玲也接到了去北戴河的通知，消息从河南省驻马店传到县里，再传到镇上，最后是她本人。
哪些专家能去到北戴河休假？据孙锐了解，根据中央人才工作重心的调整，每年的主题和重点有所不同。
2003年，受邀的100位专家中，有多人为抗击“非典”一线的医务专家、全国防治“非典”科技攻关组负责人。2006年，中央一号文件下发后，新农村建设启动，当年邀请的专家就以农业科技专家和农村实用人才为主。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邀请的是6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各个时期、各个领域创新创业创优人才代表。
201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中组部特别邀请了90位优秀党员人才，地点也改在了井冈山。
2023年休假活动的主题被定为“矢志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投身中国式现代化伟大实践”，前来休假的专家则是国内科技前沿领域的优秀人才代表。
“对人才的高度重视”
“现在我们提出尊重劳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代表的是对人才的高度重视。”在孙锐看来，北戴河专家暑期休假就是将原则变为行动的方式之一。
中国人事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吴江也曾提到，专家北戴河休假制度体现了中央高层对人才、专家，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的关心爱护，是一种政治姿态。
孙锐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北戴河专家暑期休假活动都是按照中央人才工作会议的部署来要求的，确定专家的原则也经过多轮调整。
2004年、2005年、2006年的休假都体现了2003年底第一次全国人才工作会议提出的“不拘一格”的人才观。
2004年暑期到北戴河休假的高技能人才代表中，有钳工、电工、车工、建筑工、炉前工，很多人来自产业一线。2006年受邀的农业专家中，则有多位兽医、农艺师、农村基层干部以及蔬菜基地推广者。
休假制度建立以来，一些专家被邀请不只一次。
2005年，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继1998年之后再次受到邀请。同年，北京中星微集团创始人邓中翰也在同行者中。2008年，邓中翰再次受邀前往北戴河休假。
第一次去北戴河时，37岁的邓中翰是受邀专家中最年轻的一位，当年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在2005年休假期间召开的座谈会上，邓中翰对留学人才回国创业的机制、政策等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后来中组部人才工作局以其发言为基础，形成了一个报告。
据孙锐观察，2023年北戴河暑期休假活动的专家构成反映了2021年中央人才工作会议提出的新要求，“这次会上提出了新时代人才强国战略，要加快建设国家战略人才力量，主要指的就是战略科学家、一流科技领军人才和创新团队、青年科技人才、卓越工程师等等”。
“未来人才工作的重点就是突出科技创新，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聚焦就在科技。”孙锐认为，这也是今年专家休假首选战略人才力量和领军人才的原因所在。
离开北戴河后，尹学军一直保存着那张休假时发放的专家代表证，对他来说，这是一项“很高的荣誉”，也是那个难得的夏天休假存留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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