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斯·安德森的新片《小行星城》终于出资源了,影迷们对这部电影的期待,早从5月份的戛纳电影节就已开始。
彼时场刊2.2的分数,加上媒体们集体唱衰,让只得在一旁等待的国内影迷,内心颇不是滋味。毕竟,这位凭《布达佩斯大饭店》成功破圈的怪咖导演,但凡有新片问世,便会引发热议。
不少人在看完《小行星城》后,纷纷给出差评,豆瓣和IMDb评分皆为6.8,烂番茄新鲜度73%,不管是在普通观众心里,或是在专业影评人眼中,该片和韦斯·安德森前作一比,相去甚远。
然而该片演员阵容却相当豪华,既有詹森·舒瓦兹曼、爱德华·诺顿、蒂尔达·斯文顿和托尼·雷沃罗利这些安德森电影的老面孔,也不乏斯嘉丽·约翰逊、汤姆·汉克斯、布莱恩·科兰斯顿这些新鲜血液。
就连戏份不多的配角、客串,都邀请到威廉·达福、玛格特·罗比等大牌明星。
在卖相不错的前提下,《小行星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它为什么让不少影迷失望?
从整体故事框架来说,本片延续了《布达佩斯大饭店》和《法兰西特派》,嵌套结构叠加分章叙事。
《布达佩斯大饭店》采用的是小说模式,《法兰西特派》效仿的是杂志板块,到了《小行星城》,则借着舞台戏剧来演绎故事。
但影片最初的切入视角,并非从戏剧开始,而是以布莱恩·科兰斯顿饰演的电视台主持人拉开帷幕。
他对着镜头娓娓道来,向我们诉说爱德华·诺顿饰演的剧作家康拉德·厄普,正在撰写一部伟大的作品——一个有关1950年代,一座西部小镇上发生的怪诞故事。
紧接着,便出现厄普读剧本内容的场面,同时,络绎不绝地展示主演们的画面。待厄普交代完剧作基本情况,镜头旋即进入正片,即剧作的演绎过程。
这便是《小行星城》的三层叙事结构:以电视台主持人为代表的最外层视角,以厄普为代表的中间视角,和剧作演绎过程中的内部视角。前两层视角采用1.37 : 1画幅的黑白影像,意味着真实;而上演的剧作内容采用2.39 : 1画幅的彩色影像,代表着虚构。
虽然三层视角相互穿插,彼此联动,但影片的主体部分,乃是剧作的演绎过程。这也意味着,韦斯·安德森标志性的马卡龙影像,依旧大量涌现。
主体故事并不复杂,一群带着天才少年的家长,来到所谓的“小行星城”,准备领取科学奖项,顺带观测天文现象。不料因为外星人的出现,这帮人被隔离限制在小行星城中,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这一过程中,萍水相逢的家长们有了情感链接,天才少年们也萌生爱意。
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明星米琪,和詹森·舒瓦兹曼饰演的战地记者奥吉,成为剧作里刻画最饱满的两个角色。前者因为原生家庭的悲剧、屡次失败的婚姻心有戚戚;而后者由于妻子亡故、又不忍将真相告知儿女,倍感压抑。
如果影片皆是以上这般条分缕析,故事并不难以理解,但韦斯·安德森显然并不愿这么通俗,他想要传递的情绪和信息更多,也更为驳杂。
剧作在演绎过程中,角色们都在说着信息量巨大的台词,且常常突兀而孤立。不仅如此,他们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而如同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以极富荒诞感的行为消磨时间。
此外,厄普对演员们的面试;演员突然从舞台走入幕后,询问某个戏剧动作的含义;厄普创作遇到困境时,在演绎培训班召开的“梦境”探讨会。这些嵌入其中、让人倍感困惑的桥段,既成为《小行星城》得以被深度解读的密钥,也成为它佶屈聱牙的根源。
我们只能说,韦斯·安德森进入到一个更自我、更沉浸的电影创作状态中。而这种模式的开端,或许得追溯到2001年的《天才一族》。
在这部电影里,韦斯·安德森对分章叙事进行首次尝试。
从图书馆借一本名为《天才一族》的小说,盖戳,取走,翻页,呈现序言部分的文字。这段开篇的蒙太奇,就像韦斯·安德森露出的坏笑,他想用一种更为“封闭”的电影叙事手段,筑起自己的童话堡垒。
虽然中间隔了十多年,诞生过《穿越大吉岭》《月升王国》等类型迥异的公路冒险片,但《布达佩斯大饭店》终于圆了韦斯·安德森近乎孩童般的痴梦。
《法兰西特派》是这桩痴梦的延伸,而《小行星城》则是痴梦的究极进化样式,后者中的角色,不但保留着悲伤的底色,更试图以撒泼打滚、没心没肺手段,试图摆脱悲伤的桎梏。
进一步来说,不管是小说篇章模式、杂志板块形式,还是舞台戏剧样式,全是韦斯·安德森的心理防御机制,他先天地对偏执、反叛和怪异的人物抱以怜悯。
如同《天才一族》里的领养女儿,《月升王国》里的私奔少年,《布达佩斯大饭店》中的酒店经理,《法兰西特派》中的疯子画家。
这些角色的性格,就像是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糅合《老无所依》里的变态杀人犯:缺乏正常人的共情能力,在某些领域成绩惊人,却仍不乏可怜可叹之处。
早年间的韦斯·安德森,还在《瓶装火箭》《青春年少》这两部电影里,设计对立面,让这类角色在世俗规则面前百般不适。
但从《天才一族》开始,韦斯·安德森在创作上逐渐达成内心和解,他不再需要世俗力量对自己的“小人儿们”指手画脚,这些怪诞人物完全可以逻辑自洽,居住在牢不可破的“城堡”里。
而这个“城堡”就是嵌套结构,就是分章叙事。
所不同的是,《布达佩斯大饭店》里的“城堡”,亲切喜人,它饱含着对旧时代秩序的留恋,以及这份留恋中掺杂的人情冷暖;而从《法兰西特派》开始,尤其是在此番的《小行星城》中,这座“城堡”变得面目模糊,里面的“小人儿们”虽然依旧可怜,却不再那么可爱。
说得再过分一点,韦斯·安德森在《小行星城》里,玩起了大卫·林奇和查理·考夫曼的风格,时而一惊一乍,时而九曲回环。
即使该片依旧保持马卡龙色调,依然拥有强迫症构图,但这些外在的形式无法掩盖内核的骤然变奏。
相信,影迷们依然会对韦斯·安德森的下一部作品抱以期待,但前提是他或是回归到《布达佩斯大饭店》的稳妥模式,或是为“变奏内核”找到更恰当的叙事手段。否则,他只能在形式窠臼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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