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顺香和她的 “昨日世界”(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穿过各路网红忙于自拍的上海泰康庭,步入胡顺香个展《昨日的世界》是一种奇特的感官体验:狮语画廊身处上海旧时的法租界,至今欧风扑面,沿街的建筑和店铺,其审美和趣味,都可以让人假装在巴黎。进入展厅,光线为之一暗,古典油画和宗教壁龛的形式感给人强烈的第一印象,细看才知是当代艺术作品,跟窗外那个花花世界相得益彰——这是活跃在本土的“外部世界”,也是徘徊在今天的“昨日世界”。
《隐于书后》,绘画装置,2022(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昨日世界”的概念来自茨威格,世界大战之后价值失序的混乱世界让茨威格无限怀念过往秩序俨然、从容静好的旧时光,而对于艺术家胡顺香来说,这批创作于新冠疫情三年间的作品,亦像是一道分水岭,划开了“前新冠时代”和“后新冠时代”的分野。
胡顺香的绘画装置自带光源,在暗色的展厅里很快成为视觉焦点,也天然地带来了舞台感,似乎追光都给了她的画中人。其中有一组《十日谈》,10个壁龛式的木笼,里面画了10个故事。《种子男友》灵感来自法国电影,政府为无法婚配的大龄青年颁发种子,只要精心培植,就能长出心仪的爱人。画面上红衣女人焦急地看着手表,等待她的男朋友从床上长出来,而那种子才刚刚破土而出,长出了一双男人的大脚。《誓言》画了一对走入婚姻的男女,新郎西装革履,新娘白纱披肩,他们木然对望,双脚已经被浇筑进了无法动弹的水泥。《最冷的冬天》画的是艺术家的英文老师,2022年12月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都是最冷的一个冬天,在分娩前10天,英文老师感染了新冠,婴儿在隔离中出生。画面上的女人怀抱着孩子坐在舞台上,脚下是皑皑积雪,竟让人联想到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圣母怜子》……10个壁龛就像10出独幕默剧,垒放在一起成为醒世寓言。
绘画装置《九道门》仿佛艺术家胡顺香自编自导的舞台(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女性的情感、身份与困境,在胡顺香的创作里总是第一母题,她也从大量的文学作品里取得灵感。她画出走的娜拉,画勃朗特三姐妹,在她设计的简洁的哥特祭坛龛里,伍尔夫坐在维多利亚式的秘书桌前执笔思索,她的书桌秘橱里被塞进了一位少女,少女的长腿如尸体般伸在外面,两腿间夹着一支百合,似在暗喻伍尔夫早年被性侵的经历。祭坛右边则是被家务和孩子缠身的劳拉。伍尔夫优雅而思辨,劳拉却呆滞而痴肥,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家庭劳作,没有脑袋的男人横卧在楼梯上看报纸,对妻儿和家庭责任一概置若罔闻。在西洋古典宗教油画的传统里,祭坛顶部往往绘制着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胡顺香借鉴了这一超稳定的三角结构,但三位穿着宗教式古典长袍的人物都是女性,似乎是女性一生身份的三位一体:女儿、妻子、母亲。祭坛龛壁打开的右侧,画的是胡顺香自己,似乎她正要走入这一处境——创作,以及家庭,而龛壁左侧则是她精神性的、理想化的自己,已经超越重重束缚,从抽象空间中飞升了出去。
《十日谈》,绘画装置(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萨德式的女人》,木板油画(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天窗透下光影,照亮了白墙上一行字:It was Death(此即永逝)。
这是所有女性都会心有戚戚的命题,在胡顺香的画面里,人物的面部都是暧昧模糊的,她擅长用除了面部特征之外的所有要素来表现人物情感,恰恰删除了具体的人脸。这也为画中人提供了更大的开放性,似乎他们可以是每一个人。她亦擅长抽取古典艺术的要素,挪用文学或电影经典中的现成图示,但她画的是当下的命题。她画面里的神性和仪式感,不指向任何宗教,相反,她献祭的是普通女性日常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最后一个展厅,也是最明亮的展厅,那些凝重的灰、沉郁的绿,到这里变成一尘不染的白,她以此来昭示希望:一种代表着未来可能性的、强大而明亮的女性角色。最后一个展厅展出的系列《玫瑰骑士》,关于女性大法官金斯伯格——胡顺香把金斯伯格一生的故事浓缩在了七张黑胶唱片之上,她用手绘的方式,画出黑胶唱片的封套和海报,也为金斯伯格一生中七个重要瞬间命名,包括金斯伯格的出生、成长、结婚,以及她职业生涯中经历的重要案件。金斯伯格一生都是女性堕胎权的坚定支持者,而她著名的维因伯格案,为一位单身父亲争取到了亡妻补偿,她敏锐地看到,要实现真正的平权,男性也必须从旧有的两性规则中解放出来。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例成功地为全职奶爸争取权益的案件。金斯伯格戴着她标志性的假领子,在法庭上发言:我请求法院裁定,性别不是一个充分的标准,男人和女人是具有同等尊严的人,因此在法律面前应受到同等对待。
《时时刻刻》,绘画装置。女儿、妻子、母亲,三位一体的女性角色,祭坛里献祭的是普通女性日常的悲欢离合(狮语画廊 Leo Gallery/图)
这便是玫瑰骑士的精神,一种不强调性别对立的从容姿态。
对于艺术家胡顺香来说,过瘾的不只是绘画,而是全方位的表达,虽然她的媒介是绘画和装置,但她的输出方式却是戏剧式、导演式的,狮语画廊的怀旧空间,在她手中成为沉浸式的舞台,有剧本,有舞美,也有充分的可供观看者代入想象的空间。“可惜现在还没有声音,包括最后一个展厅里,我展出的所有黑胶唱片都还是空白的,象征着女性还没有真正发出完整的声音,我把声音留给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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