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众多网络文学平台参与了上海书展。（视觉中国/图）
“京城大少被迫迎娶乡下丫头，却不知村姑竟是有名的算命神婆，谁料三年后……”当李蝶第一次在微博上看到类似噱头的文案时，忍不住点进它底下的长截图读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主角的动漫图，接着就是文章的前几个章节。
正当她读到关键转折处时，几个红字写着“阅读全文，请查看评论区”。在评论区找到并关注它推荐的公众号后，李蝶跟着指引继续阅读剩下的内容。看了几章，界面提示需要充值了。李蝶算了一下，读完两百多章需要二百多元，她的热情戛然而止。
7月，一位消费者向《中国消费者报》投诉，自己的孩子为了一部小说充值了700元，却仍然无法读到全文。网友纷纷推测，他大概率是遇上了“换头盗文”。
换头盗文，指原版小说被盗取后，其书名、角色名、作者名被改动而基本情节不变的文章。这种换头盗文通常利用短视频或社交平台进行引流，收费可能比正版贵出十倍不止。
一位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换头盗文所针对的受众，可能是对主流网文平台和正规阅读渠道并不熟悉的部分读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2022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显示，2022年网络文学市场规模达389.3亿元，同比增长8.8%；包括出版、游戏、影视、动漫、音乐、音频等在内的中国网络文学IP全版权运营市场，整体影响规模超过 2520亿元。
但与此同时，盗版的形式和规模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太隐蔽了，很难察觉”
20岁的李蝶不止一次被引流文案吸引，陷入了环环相扣的换头盗文圈套。
有一次，她读完了免费23个章节后意犹未尽，于是在搜索引擎上寻书，看是否有其他渠道。输入这本书男女主角的名字傅延弋、林茜后，她发现知乎上有相关的网文片段，只不过女主角的名字换成了许微。
李蝶觉得有些奇怪，再次搜索章节的名字，结果发现在小红书里有相关文章，男女主角的名字又变成了傅墨寒、孟清晚，关联的书名是《玄学大佬真千金》。她以为这就是文章真正的书名，又回到知乎搜索，这次出来的文章片段显示女主角的名字是乔凝。
在评论区里，有网友指出那部网文真正的书名是《玄学大佬穿成真千金后身价亿万》，女主角真正的名字是江怀雪。
一番兜兜转转，李蝶才反应过来，她在公众号上阅读的小说是换头后的盗版，而正版小说是免费的。“好几个名字，想想就离谱。”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些盗版网文在公众号上往往收费高昂，读一章大概要花一元，几百章读完至少要好几百元。
类似的事情赵欣也遇到过。在搜索引擎上搜书无果后，她在电商平台花了几元钱，让专门搜书的客服帮忙，对方反馈，的确搜到了一本书，除了书名、主角名和作者名，其他内容都一模一样。赵欣把这段经历分享在社交平台上，才从诸多评论中了解到换头盗文的概念。
对于许多正规网文阅读平台来说，旗下小说被盗屡见不鲜。
知名网文平台七猫的法务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月，其旗下某本原创小说被10个付费公众号盗取，并在社交平台进行投放和引流，侵权方更换了作品名称和主角名称，其他内容和情节全部一致。在此之后，他们针对这类新媒体侵权开启了定期的技术排查，又陆续发现了其他几部作品被换头盗文的情况。
七猫法务部表示，换头文的侵权方式较为隐蔽，排查的技术成本较高，从2月至今，他们目前发现并处理的案件占总维权案例约3%。
前述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换头盗文“比较难发现”，虽然网文作者有时会在搜索引擎中搜自己的作品，检查被盗版的情况，但微信这类社交平台很难被排查到，“总会有这种相对隐蔽的盗版形式”。
网文作者姞雪心同样表示，“这个太隐蔽了，很难察觉”。对于作者来说，针对盗版的维权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流程繁琐，时间通常也较为漫长，对于换过头的隐蔽盗版，维权起来更加困难。
而对读者来说，这类盗版造成的经济损失风险更大。17岁的孙希是一位高二学生，她在网络平台看到一本小说，总共496章，前21章免费。充值的界面显示，1元等于100书币或书券，阅读一章需要112书币，即读一章要花1元多，每次最低充值39元。
孙希先后大概充值了八十多元，也只能看到一百多章。她觉得太贵，不想继续充值，便在其他平台搜索书名和主角名等。经网友提醒，才发现自己看的是换头盗文，正版书是免费的。“很震惊，感觉被骗了感情。”孙希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社交平台引流，维权困难
在换头盗文的利益链条上，社交平台的引流是一个关键环节。前述业内人士回忆，依靠社交平台进行小说的引流在早几年就已出现，当时更多的是因为某些小说带有尺度擦边的内容，于是会引导用户到相对私域化的平台上阅读。
微博和短视频平台都是盗版引流的重灾区，随后把读者引向相关公众号。“本质上是流量被恶意利用的结果，基本就靠标题党、硬色情、改头换面，用已有网文加上色情片段等等手段来骗钱。”网文作者钟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你只要刷到一次（引流的内容），刷到时停留时间过长，下次集中向你推荐的全是这种。”
姞雪心也表示，换头盗文其实是基于自媒体、大数据推送的新的盗版方式，“说到底还是因为信息流大数据推送，让读者变懒了”。在她看来，读者会点进这类渠道阅读网文，说明其中存在很大的信息差，部分读者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书看。
“其实这就是一个筛选，跟诈骗一样，从一开始就把那些有能力（找到正规阅读渠道）的筛出去了。”钟费认为，“本着骗到一个是一个、骗到一章是一章的原则。”
在前述业内人士看来，父母辈或年龄较小的读者更容易为这类换头盗文付费。他们可能没有到主流网站阅读的习惯。姞雪心有一位朋友的母亲，一开始不知道在哪些渠道可以看网文，后来在朋友的推荐下，下载了正版的网文阅读软件。
大部分换头盗文最终通过微信公众号进行收费，姞雪心认为，这其实是盗版方钻了微信公众号可以发非原创文，以及允许放置站外链接的空子。通常来说，盗版方会通过图文消息的“阅读原文”、自定义菜单、自动回复等形式引导用户跳转，再诱导充值和付费。
阅文集团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盗版网文在网盘、微博、贴吧/论坛、公众号、TXT站点下载、问答网站、社群分享等渠道进行的隐蔽传播，监管难度较大，创作者和正版平台难以开展维权行动。
据七猫法务部介绍，现阶段换头盗版维权的难点主要在于侵权门槛低，换头盗文的成本不高；同时，侵权信息通过各类互联网渠道传播，隐蔽性不断增强；有些平台出于对保护用户信息的考虑，一般不会直接提供侵权人的身份信息，这也导致侵权方难以锁定。
目前，市面上许多网文平台仍在不断提高站点的防盗水平，比如利用技术手段进行定向的盗版用户识别等，作者自己也会做防盗章处理。
“（但）你能够防掉的是这种大规模的、批量化的行为，如果想要看一本小说的盗版还是很容易的，你还是能搜到的。”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应受访者要求，李蝶、赵欣、孙希、钟费为化名。南方周末实习生温若梅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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