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从上海返乡,发现野草自庭院石板间成丛钻出来,灰尘积满屋内桌椅不说,连屋脊上的琉璃瓦,也被大风和电信公司的网线拂掉了多块。仅半年无人居住,父母修建不久的房子就迅速“风化”。暗自心惊,若无人居住打理,短短几十年,整个房子都将融化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中。
老家所在的乡村,已少见到年轻人。这两年北上广的工作机会日渐紧缺,迫于生活压力和孩子读书,大批80和90后把常居地移到县城或省会,乡下老家变成了周末乃至数月才回去收拾打理一次的别居。
一到两代人后,前辈至亲一生努力建造并栖居的家园,年轻人曾魂牵梦绕的老家,很可能会变成残垣断壁,迅速湮没在大片荒草与乔木间。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两千多年前,一位周人路过宗周故地,见昔日宗庙宫室尽为禾黍,也曾发出这样“家园何处”的感慨。
家园是什么?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在孟子看来,宗庙里的老乔木不是故国的关键要素,真正维持故国持存的,是故臣。故臣承载着这个共同体筚路蓝缕的发展历史和治理经验,有着一气流通的血脉关联和人情交往,亲身参与着基本价值的传承与日常生活习俗的革故鼎新。
孟子主张的世卿世禄制,已不再适用于今日的人才选拔与国家治理,但故国故臣主张中充溢的“亲亲”原则与对美好之事的“保守”,对于构建普通人,尤其是新一代离乡进城者的家园感,却依然是值得珍惜的底层经验。
家园是人生的来处,是与这个人间世在创生初期相互交融的人与事。对于从乡村移居城市的新一代来说,“家园”首先是父母所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首先其实不见得是功能上的“帮忙带孩子”,或给下班的子女做顿抚慰内心的晚餐,更深层的含义,应该是增加父母与子女的生存时间厚度。
孩子从父母那里不断回返到人生之初的“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其间种种爱护和温暖,让职场的疲惫在自幼而来的心灵港湾中得以修复;父母从孩子的努力向上及孙辈的不断成长中,体验到生命基因的绵长延续,含饴弄孙,老怀堪慰。抚养孙辈或养儿防老,这些家庭结构功能底下,有更深刻的生命意义。
比起单枪匹马的个体在市场化中搏杀,高龄老人在千里之外孤独留守,这样一种“多代同堂”的生存结构和空间,显然更加人性和温暖。这是东方的家庭主义价值对个体主义的一种补充和矫正。
然而,在我国的快速城市化过程中,这种“新家园”的建造,至少有三个挑战。
其一,城市里房价昂贵、居住空间逼仄,有的甚至要掏空六个钱包才能凑齐一套首付,要有三代同堂勉强容身的居住空间,并非人人可以负担得起;其二,年轻人往往有更强烈的个性和自由追求,与父母的“老派作风”之间可能存在强烈冲突;其三,在故人故地、有天有地的环境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一辈,不一定能适应逼仄的城市居住和生活环境。
所以,逐步彻底放开户籍管制的同时,还要有更细致的制度、政策和人文环境来配套。
新加坡带有公益性质的组屋制度里,如果子女选择与父母同住或者跟父母在很近的距离,除了可以成倍增加申请购买的中签几率,还可以享受额外的住房和利率优惠。只要监管允许,对我国的银行来说,这是很容易开发的产品。
对于因个性和生活习惯可能存在强烈冲突的两代人,让居住空间保持“一碗热汤”的物理距离也并不难办到。小区里房子偏小,适合天南地北的老年人聚会、闲聊、娱乐的公共空间的建造,向随子女离乡进城的老年人平等开放一些低强度的劳动岗位,甚至专设一些培训环节,就变成了有温度的城市化的基本配置。
另外,在保留进城落户者的各项权益,以助其安心进城后,还要让已习惯在城市居住的新一代离乡者,能以或租或卖或抵押的方式,顺利处置自己法定的农地、宅基地使用权及房子等财产权益。
心安处是吾家。离得开,住得下,有亲情,有天地,这才能帮助离乡进城的老人和年轻人,在自己的祖国,在故乡之外的“异乡”,建立起自己的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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