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海纳镇的废墟中，几股清水喷洒到一棵150岁的榕树上，它的枝干被山火烧得干瘪。
拉海纳是美国夏威夷州毛伊岛（Maui Island）的沿海小镇，18世纪时，它曾一度是夏威夷王国的首都，聚居着大量夏威夷原住民。
2023年8月8日，毛伊岛西部山火摧毁了位于西海岸的拉海纳小镇，数千名居民被迫离开家园。拉海纳西部主干道前街（Front St.）布满了悬挂的电线、碎玻璃和残破的混凝土粉末。这里是通往机场的必经之路。
观赏海边落日的堤岸已经被烧毁的汽车堆满，街角的冰淇淋商店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金属杆。
毛伊岛居民称这是“世界末日”，夏威夷州州长乔什·格林（Josh Green）将灾后的拉海纳描述为“如同炸弹爆炸”。
“我们团队正在调查镇上的历史建筑物。”夏威夷居民金伯莉·弗卢克（Kimberly Flook）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金伯莉是当地非营利组织拉海纳恢复基金会副执行主任，职责是修护与拉海纳历史文化有关的标志性建筑和历史建筑。
在他们负责的14个历史建筑物里，有四座木质建筑完全被毁，而在水泥墙、熔岩墙做成的几座建筑里，墙壁依旧存在，“地板、楼梯和窗户，全部被火烧尽”。
截至8月16日的夏威夷州政府统计，毛伊岛山火已造成110人死亡，约1300人失踪。州长格林称，它是“美国一个多世纪以来最致命的野火”。
“风刮了一整天，着火点一个接着一个”
何瑞第一次目击山火。她长居美国加州，这次同老公和两个孩子前往毛伊岛旅游。山火发生前，她和家人正在离拉海纳小镇8分钟车程的凯悦酒店度假。
8月8日凌晨，何瑞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早上一醒来，酒店的电力、网络都没有了。
“当时只知道今天刮大风，早上还跑到岛上的火奴鲁鲁咖啡店买早餐。”何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后来他们在咖啡店买了便当、坚果和能量棒等。
2023年8月8日，何瑞一家排长队买到的早饭。（受访者供图/图）
到了中午，酒店的午餐开始限量供应。她的老公便出门买饭，“听说店家用的燃气炉，火力较小，20分钟才能做一份。他排了三小时的队”。
由于排队时间太长，他们买饭的餐馆旁还有乐队弹琴，营造一种欢快的氛围缓解人们的焦虑。
“那边是不是起火了？”那天下午，何瑞指着远处的黑烟问她老公。“可能只是灌木起火。”她老公猜测。
2023年8月8日晚11点，何瑞丈夫拍到的山火。（受访者供图/图）
后来才知道，拉海纳镇着火了。
8月8日下午，拉海纳镇居民经历了一场生死逃离战。没有灾情警报、没有广播提醒，甚至没有人告诉当地居民该做什么。
在《纽约时报》记录中，黑烟遮蔽了拉海纳镇上空的太阳，火苗在风中肆虐。为躲避火势，一些居民跳进了海里。
当时，何瑞所在的度假区主入口已经被一棵倒下的大树拦住，进出困难，交通受到警察管制。
夜幕降临后，远处拉海纳的起火点成排出现。“风刮了一整天，着火点一个接着一个。”即便在拉海纳小镇北部的凯悦酒店，何瑞还是能听到消防车的声音。
何瑞曾担心火势蔓延到他们酒店，好在海风是从内陆往海洋刮，沿海岸线呈C字形，“按走势火烧不过来”。何瑞期待第二天的火势可以减弱。
毛伊岛山火发生后，美国联邦政府的救援在第二天赶到。8月9日，美国总统乔·拜登下令派出携带专业搜索队和救火设备的军用直升机前往毛伊岛。
“夏威夷国民警卫队派遣了两架CH-47支努干直升机，其中一架配备了‘增强型应急响应部队服务’。”美国夏威夷州应急管理部主任肯尼思·哈拉 (Kenneth Hara) 少将在新闻发布会上说。
两架直升机耗费15万加仑水，进行了58次投掷灭火工作。
许多民众自发救援。《纽约时报》称，数百名救生员、木匠和酒吧服务员用卡车、船只和独木舟运送物资，在一片焦土的拉海纳镇建立了十余间临时救援中心。
金伯莉有一位开浮潜船的朋友，平常会给游客提供出海、浮潜项目。山火中，他的一些船被烧毁。
为了支持救援，她的朋友主动提供了四艘船，作为渡轮转移灾民。“船上装满了食物、水、尿布和牙刷等救援物资。”金伯莉说。
山火何以席卷城镇？
8月12日，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署和太平洋灾害中心统计发现，毛伊岛山火已损坏或摧毁了两千多座建筑物，重建费用预计为55.2亿美元。
《纽约时报》调查发现，拉海纳大火的源头是一根倒在丛林里的电线。在8月8日丛林整整燃烧九小时后，大火才蔓延至拉海纳镇。
大规模城镇破坏和死亡后，外界开始质疑：大风来袭时，为什么电力公司未提前拉闸？为什么政府没有及时发布防灾警报？
当地最大的电力公司夏威夷电力公司（Hawaiian Electric）成为众矢之的。
“夏威夷电力公司的设备不坚固、无法抵御强风。该公司应该在大风来临之前就关闭电源。”一位现已起诉夏威夷电力公司的拉海纳本地律师称。
美国私营电网监控公司Whisker Labs发现，8月7日晚至8日凌晨，火灾点附近的电线电力线路开始失压。
火灾发生时，当地政府的室外警报系统毫无作用。
“没有收到任何疏散通知。”拉海纳居民科尔·米林顿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天空中巨大的黑烟才是“真正的警报”。
其实，夏威夷州拥有400个室外综合警报系统，规模堪称全球之最。而毛伊岛上则有其中的80个。
“火灾期间，这些警报器的系统并未启动。”夏威夷紧急事务管理局发言人亚当·温特劳布（Adam Weintraub）说。
即便政府尚未公布毛伊岛山火发生的原因，但美国此类火灾往往是由干燥的植被、强风和老化的基础设施共同造成的。
根据美国干旱监测机构8月10日的数据，毛伊岛附近16%的地区处于严重干旱中，另有20%的地区处于中度干旱中。
一棵大树倒在拉海纳镇北部。（受访者供图/图）
靠近夏威夷的飓风“多拉”放大了这些潜在的威胁。
美国国家气象局显示，山火在8月8日蔓延至毛伊岛时，风速为每小时45英里，“多拉”则将该风速提高到了每小时 60英里。
到了8月9日，何瑞居住的酒店只有一个餐厅开放，能吃的食物很少，多数服务业停止了。“我们决定从拉海纳北边的路提前去机场。”何瑞一家放弃了旅行到8月10日的计划。
8月10日11点，何瑞一家从北侧的山路出发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有很多毛伊岛本地人做向导。“有些当地人会坐在车顶，在拐弯处、单行桥（one way bridge）指挥交通，谨防汽车相撞。”何瑞说。
由于交通堵塞，原本约50分钟的路程，他们开了两小时，抵达毛伊岛机场。
“不过机场附近的酒店均是满房。”因为有小孩，何瑞一家不愿去临时避难所，他们绕到了附近的城市基黑，沿途也看到了许多着火点。“酒店看我们带着小孩，很快就安排了住宿。”
夏威夷旅游局8月10日提到，8月9日超过1.4万人从毛伊岛撤离，10日预计约有1.45万人撤离，“他们选择回家或去夏威夷其他岛上”。
何瑞之后听说，拉海纳镇及附近的所有游客，都陆续由大巴车统一被军队和警察开路离开了灾区。
“夏威夷人擅长让故事继续”
过去一周，金伯莉正在忙着给团队员工找住宿的地方，“住在别人家里，比住在避难所要好”。
和岛上许多居民一样，金伯莉工作在拉海纳镇，而家在毛伊岛的其他地区。
火灾开始救援后，当地居民接受了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州政府和非营利组织的援助。金伯莉有二十来位员工，还有四名正住在避难所。
重建家园仍需时日。“在毛伊岛数百所房屋被烧毁前，夏威夷州已经经历了一场经济适用房危机。”非营利组织夏威夷未来住房（Housing Hawaii’s Future）执行董事斯特林·希加说，业主抢购二套房、三套房，导致房价再次上涨。
《今日美国》报道称，毛伊岛住宅均价已飙升至约120万美元，公寓均价为85万美元。
毛伊岛的自然风光吸引了名人富豪在此置业，其中包括黑人脱口秀女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 (Oprah Winfrey)、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 (Jeff Bezos) 和Pay Pal创始人彼得·蒂尔 (Peter Thiel)。
山火后，很少有知名业主公开表示他们的房子是否受损。
2011年，彼得·蒂尔在毛伊岛西南海岸马克纳购买了一套房屋。《华尔街日报》发现，这是当时该地区最昂贵的单户住宅购买价格，该住宅距离毛伊岛大火约10英里。
“杰夫和我一直在与当地官员通话，并捐款给他们。”贝索斯的伴侣劳伦·桑切斯在社交媒体上说。
贝索斯在毛伊岛的庄园价值7800万美元，在火灾发生处以南20英里。
彭博社称，这场山火后，夏威夷的保险或将不再廉价。保险公司将重新评估保费及承保条件，标准可能与灾害频繁的地区看齐。
“拉海纳的许多房屋都很陈旧、不符合规范，因此很难，甚至不能投保。”夏威夷未来住房执行董事斯特林·希加坦言。
目前，毛伊岛警方仍在用搜救犬寻找废墟中的生命痕迹。
在拉海纳恢复基金会副执行主任金伯莉的修复项目中，有一家二十世纪初由广东华侨修建的和兴会馆（Wo Hing Temple Museum）。
金伯莉提到，大火后，和兴会馆被完全摧毁。（受访者供图/图）
和兴会馆原貌。（官网图片/图）
成立一百余年的和兴会馆是广东中山夏威夷华侨的社交大厅。早年间，远赴重洋的华侨经常在这里聊天、聚会。
如今，和兴会馆的外部木制建筑已经烧成灰烬。“馆内的文件、算盘和麻将等全被烧毁了，不过玉石类等藏品在大火中幸存。”这位拉海纳恢复基金会副执行主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她乐观预计，博物馆里的多数文物可以在火灾中留存下来，即使是严重受损的建筑也有恢复的可能性。
“夏威夷人擅长让故事继续。”金伯莉说。
（应受访者要求，何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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