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自我放逐”90天:澳渔夫与狗的奇幻漂流

2023-08-21 09:00:00

满月高挂,海风呼啸,一艘白色双体船在太平洋上向西航行。这艘双体船的发动机和船帆已经损坏,它只能靠海风和洋流“随波逐流”。

54岁的澳大利亚人蒂莫西·沙多克站在船头,黑棕色的小狗贝拉趴在船内,它时不时摇摇尾巴。

连日的漂流,让沙多克变得瘦高干瘪,他身高一米八几,体重不到50公斤,满头的白发已经和络腮胡连在了一起。

这是2023年5月的一个夜晚,沙多克记不清那是第几个漂流之夜,月光照亮了墨西哥巴哈半岛,船顺着风开得很快,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陆地。

在船上,时间变得不再重要。他只是希望,能在预想的时间里抵达下一个陆地。

沙多克和贝拉在沙滩上玩耍。(受访者提供/图)

“我是一个孤独者

独自航行是另一种与世隔绝

三年前,沙多克因新冠疫情的隔离政策,无法继续在美国的远程工作,也不能立刻返回澳大利亚。

沙多克决定在墨西哥歇歇脚。

很快,新冠疫情孤独感让他萌生了漂流的想法,“新冠隔离了每个人,独自航行就是另一种与世隔绝。”

漂在海上“比人们在陆地上隔离更好”。沙多克向南方周末记者承认,“我是一个‘孤独者’。”

年轻时,沙多克是跨国科技公司IBM的精英人士,穿西装、打领带,出入高档写字楼。当时,他的体重有120公斤。

“但这种生活并不适合我。”沙多克回忆。

2000年前后,沙多克查出肠癌晚期。这场癌症彻底改变了他。他开始长期只喝绿色蔬菜汁、“吃生食”,更加向往大自然。

2020年6月,在墨西哥圣米格尔德阿连德的山区,沙多克遇到了黑棕色的牧牛犬贝拉。沙多克原本不想养狗,可“无论走到哪儿,贝拉都跟着我”。

沙多克与贝拉。(视频截图/图)

一人一狗在墨西哥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沙多克带着贝拉,驱车前往墨西哥的巴亚尔塔港,买了一艘小型双体船。

沙多克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在太平洋漂流5000英里前往法属波利尼西亚,随后航行至新西兰,从澳大利亚南部上岸。

“这条路线过于艰难,需要航行八周以上。”英国《泰晤士报》评论,只有经验丰富的水手和航海家才能从墨西哥航行至澳大利亚。

“我本想约人一同漂流,可无人同行。”沙多克回忆,在他要前往海岸时,贝拉主动跳上了他的车,漂流的同行者便成了小狗。

沙多克的航海经验,多来自幼年时期,不过航行距离只限于澳大利亚黄金海岸——布里斯班到悉尼。“当时,我在船上待了一个星期,还能望见陆地。”

可2023年4月,沙多克与这条小狗还是出发了,他要来一次自我放逐。

每年5月至11月是太平洋的飓风季节。

沙多克刚出发不久,一场横渡太平洋的风暴席卷了双体船,发动机、船帆和电子设备均被损坏。

沙多克试图爬上桅杆、修复船帆。但风浪过大,他几次被撞掉在船上。

除了不能做饭、不能发动引擎外,船身并未受到损伤。好在出发前,沙多克在船上储备了大量食物:大米、狗粮、金枪鱼罐头和不需要冷藏的果脯。

“不如就这样漂流吧!”沙多克心想。

困在太平洋三个月

寻找生命的另一种方式

一人、一狗乘着白色双体船,开始在太平洋里探险。

在船上,沙多克说,如果捕到一条鱼,他会把鱼剁碎,让贝拉把骨头吃掉。

“食物相当丰富。”他发现,小鱼能被船上的藤壶吸引,随后大鱼也跟着来了。“我周围有一整个海洋生态系统,就像我在超市(购物)一样。”

大多数时候,沙多克会拿起鱼叉枪“购物”。“我屏住呼吸,自由潜水,就可以从我身边漂过的鱼中选择一条。”

当没有捕到鱼时,他们就求助于罐头。

偶尔会有鸭子落在双体船。这时,贝拉会激动地“汪汪”,他俩便可美餐一顿。沙多克开玩笑,“起初,我还用一个小炉子做饭,但很快就坏了。”

沙多克还设法抓鲨鱼,他会将一根绳子扔进水里,再伺机刺伤它。“这样就可以做鲨鱼寿司了。”他说。

漂流在海上时,修理船上的物件、钓鱼和收集雨水,是沙多克最常做的事。

大海航行中补充水分更加复杂。“在海上生存,必须尽量减少消耗水和食物。”英国朴茨茅斯大学人类与应用生理学教授迈克·蒂普顿(Mike Tipton)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像沙多克一样的成年人,每天至少摄入600千卡的热量,约为10块饼干。”

蒂普顿的经验是,漂流中尽量少喝水,不喝海水;减少活动,躲在阴凉处等。

船上有一套盐水过滤系统,每小时可以产出一杯淡水。沙多克用船帆作漏斗,再将雨水引入水桶,留作水源补给。烈日当空时,沙多克便和贝拉躺在船舱里,避免中暑和脱水。

贝拉在船上被沙多克照顾得很好。沙多克在船的四周堆满了袋子,以避免小狗掉进海里。

沙多克几乎和贝拉一起吃饭、一起用杯子喝水,时不时一同还会跳进海里游泳。贝拉吃得圆滚滚的。

身在茫茫大海中,贝拉给了沙多克力量。他无法想象,他居然能和一只小狗如此紧密,“这是很大的安慰”。

沙多克与贝拉刚获救。(图片源自视频截图/图)

 “每晚,我可能就在船舱里睡6小时,贝拉则睡在甲板上。”沙多克称,每天一睁开眼,他就会找贝拉聊天。那样可以使他平静下来。

在漂流前,沙多克已经“自我放逐”一段时间了。罹患癌症后,他便开始吃生食物、喝果汁,时常禁食。他开始全球旅行,寻找生命的另一种方式。

他甚至在遗书上列了多项与健康治疗有关的事。

沙多克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还沾沾自喜地提到,他与美国伪科学宣传者、阴谋论者大卫·沃尔夫(David Wolfe)是好友,两人在澳大利亚共赏美味佳肴。而大卫·沃尔夫主张生吃食物,还是一名反疫苗主义者。

南方周末记者在澳大利亚商业登记网进行搜索发现,2010年,沙多克特此成立了一家澳大利亚生食公司。该公司于2016年注销。

其实,沙多克的船上一直都有无线呼叫(MAYDAY)电话,必要时可以联系外界救援。但他只是每天与家人发短信,汇报位置,从未呼救。

“我的世界一切都很艰难,挑战(极限)生存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沙多克享受着漂流,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独自待在海上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我可以一无所有,生存那么久。我依靠自己,并享受自己的陪伴。”

他一直觉得,这种漂流没有到向家人呼救的那一步。

尽管船上有可以发出求救信号的设备,沙多克还是很高兴地漂流着,他知道自己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向西,并希望能跟着信风走。“我在那里很享受。”

船依旧在向西航行。他眼中,太平洋是“最后的一片荒野”,给他一种“神奇的生活体验”。

“在满月航行非常好,”他笑着回忆起漂流中的片段,“船开得很快。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风很大。我很惊讶船是如何移动的,它在完美的方向下航行,的感觉真好。我想继续航行。”

日子越拉越长,沙多克的身体变得更加疲惫、虚弱。他全身酸痛,白发已经沾满了灰尘,他说,“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7月7日,太平洋飓风“卡尔文”距离沙多克的游艇只有几百英里。沙多克的家人传来短信,提醒他“飓风将临”。

沙多克做好了“死在海上的准备”,直到五天后的7月12日,他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

奇迹

飓风来临时,直升机发现了他

7月12日,像往常一样,萨莫拉诺 (Andrés Zamorano)和同事开着马利亚·德莉亚号直升机执行飞行任务,给墨西哥渔业公司Grupomar寻找金枪鱼群。

很快,他在望远镜里发现了海上的不明物体。“先是船帆,后来又看到了一个正在活动的生物。”萨莫拉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萨莫拉诺让直升机匀速下降,随后听到了狗吠声,看见了一个人在缓慢地挥手。“他们似乎是在求救,我们逐渐下降,贴近那艘船。” 

那是沙多克和贝拉。

不久后,沙多克颤巍巍地从双体船船尾爬出来,贝拉则兴奋地摇着尾巴。

“会说英语吗?”“身体如何?”“是否携带毒品或武器?”萨莫拉诺问沙多克,他生怕这名“漂流者”有危险。

沙多克的胸前,挂了一把小刀。

“谢谢,谢谢……”沙多克只是嘶哑地重复着,在萨莫拉诺的要求下,沙多克把刀交给了他。

“他双眼红肿、浑身颤抖,似乎哭了很久。小狗贝拉开心地叫着。”萨莫拉诺称,救了沙多克和贝拉,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经历”。

那时,沙多克已经饿得皮包骨头,胡子拉碴、满头带灰的白发,酷似汤姆·汉克斯在电影《漂流者》里的扮相,而贝拉看着有些胖。

沙多克获救后,与第一个救他上岸的直升机飞行员萨莫拉诺合照。(受访者提供/图)

沙多克把大部分食物给了他的伙伴贝拉。

漂流近三个月以来,飞行员萨莫拉诺是沙多克见到的第一位活人。

“太神奇了,当我发现我被飓风卷走时,直升机出现了。他们在找金枪鱼,金枪鱼和我在一起。”沙多克上岸后说。

沙多克一直在等待大自然给他的命运进行宣判。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被飓风卷走。那时,沙多克和贝拉距离最近的陆地为1200英里。

海上漂流的故事并不少见,但很少有人能像沙多克一样以“好消息”结束。

2012年,萨尔瓦多36岁的渔夫阿尔瓦伦加(José Salvador Alvarenga)曾在海上漂流438天后被救,他的船友已经死在船上。

2021年,有着帆船驾驶经验的格伦·安德森(Glenn Anderson)带着11岁的女儿鲁比(Ruby)出海。航行到后半程,鲁比被海浪打翻入海并摔断了腿。

“沙多克和贝拉能活下来取决于运气和技巧。”英国朴茨茅斯大学人类与应用生理学教授迈克·蒂普顿(Mike Tipton)说。

国际媒体开始关注“沙多克与狗的漂流故事”时,大多数人只能通过“第一个救他的人”萨莫拉诺联系到沙多克。

上岸后,萨莫拉诺的船员同事们照顾了这位澳大利亚人和小狗,他们帮贝拉处理了爪子上的水泡。

上岸后,沙多克、贝拉与直升机飞行员一家合影。 (受访者提供/图)

上岸后,沙多克、贝拉与直升机飞行员一家合影。 (受访者提供/图)

尽管在海上漂流数月,沙多克却没有被严重晒伤。沙多克的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完全正常。但对于刚从极端情况下脱险的沙多克而言,恢复正常饮食需要一段时间。

回到墨西哥曼萨尼约港,这里空气中飘着鲜鱼的香气。沙多克幽默地说,他上岸后第一餐,是金枪鱼寿司。

许多人都会向沙多克抛出一个问题:“你在漂流中一直都有给家人发短信。但为什么没跟他们呼救?”

当沙多克的家人告诫“飓风将临”时,他曾考虑过呼救,但更多想到的是“死亡”。他认为,从太平洋中部发出救援信号是“无用功”,紧急救援人员无法在飓风袭击之前到达他那里。

沙多克获救后,他与贝拉的新合影。(受访者提供/图)

“在发出求救信号那一秒,更强的洋流和海风就会把船吹离这个坐标。”

如今,“我正在重新让自己站起来,用脚接触陆地,再做好准备再次加入这个世界。”沙多克依然想继续他的冒险,或是探访拉美丛林深处,或是再去探索海洋。

沙多克并未过多谈论他的癌症。沙多克在采访尾声时提到,“如果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死去,我也不会害怕死亡。”

漂流,似乎是让沙多克归于自然的最佳方式。

(南方周末实习生马振中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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