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精神病的恐惧丨记者手记

2023-08-20 23:00:00

对于是否存在家暴、谁在出轨、谁有精神病的描述,屈艳和丈夫渊强持不同说法,唯有在被精神病院强制收治和求助无援上,夫妻二人均感受到了相同的无助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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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渊强最初的印象来自于第一个报道他的记者,渊强在和那名记者见面时带上了好几个人陪同,并且全程录音,记者觉得渊强不信任她。渊强解释,他信任,但信任的额度有限,“就像信用卡一样,多一分钱都刷不出来。”

和渊强对话有时很费劲,他十分谨慎,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表达观点后,会问:“我这么说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如果我采用了口语化的结合语境的省略表述,他会较真地问是谁、什么时候、指的是什么。更加拖长对话时间的是渊强糟糕的记忆力,他需要花很多时间回想,翻找证据,他说短期记忆衰弱是在精神病院吃药后的副作用。

每一次采访渊强,他都会展示新的证据,讲述更多的细节,显示他对我的信任额度在不断上升,但仍然是有限度的。

相比之下,和屈艳说话是另一种难熬,她能一直保持高语速输出,掺杂大量的情绪话语,让人插不上话。接通电话后她说,她是屈艳的妹妹。在一小时的通话中,她对渊强所说的内容全盘否定,用不同的逻辑重新讲述一遍,并对“屈艳”大为称赞,最后声情并茂地说,“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是受害者呀。”

屈艳有着多年的销售经历,讲话带有一种笃定的自信,实习记者听完后忍不住问,到底谁说的才是事实?

渊强的过度谨慎和不信任一度让我感觉麻烦,直到我同他一起去西京医院,才真正理解“被精神病”这件事给他造成的伤害。

渊强在西京医院共有四次问诊记录,但他说自己一次都没有来过,我认为应该去医院问清楚,但他担心这会不会“打草惊蛇”。我劝他,一家在陕西有威望的三甲医院不可能纵容一个医生做出不合规的事,他决定一同去,尽管他觉得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在这家医院的就诊卡绑定的是屈艳的手机号,我们先去信息处查询、解绑,去诊室排队加号,去医务处说明情况,历经周折终于见到了开第一张住院证的医生。事情过去了大半年,他却依然记得这张门诊单,告诉我们,这是另一个医生打电话让他开的,原因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我们带着这张明显有疑问的门诊单回到了医务处,问为什么医生能在没见过本人的情况下开住院证,医务处的工作人员认为家属代问诊是没问题的,我不禁问他,“如果家属是恶意的呢?”他脸色一变,“这我们处理不了。”当天,该医院几个部门均以“处理不了”回复我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渊强对我说,“你看,我就说没有用。”

我突然想到,从两年前起,他一直陷入屈艳所编织的名为精神病的言语之网中,他没法跟亲戚朋友解释,进入医院后,医生护士也不听他解释,从医院出来后,他依然无法自我证明。他一直处在发声但无人理会、提出问题又无人解决的境地里。

后来我跟长期关注精神障碍患者权益的黄雪涛律师聊,她说多年来,这个群体都面临这样的困境,即使大家都看得出来有问题的做法,在法庭上依然可能被判定为合规合法。我说,“这不是更让人感到可怕吗?”她说是的,16年前她就感受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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