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邦到雨果丨人来人往

2023-08-14 20:00:00

(视觉中国/图)

香港的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天朗气清,没有湿漉漉的阴雨,也没有寒嗖嗖的冷风,可是在巴黎,十一月已经遍地落叶,秋意萧瑟了。

生平最怕去阴森森的墓地,可是人到了异国,换一种生活,变一种心态,那一年在妇女宫中居住时,居然壮起胆来,跟同宿舍的女孩们结伴去造访城郊的拉雪兹神父公墓了。

记得那是十一月一日万圣节,也就等于法国的“清明节”,是追思先人的日子。当天虽然没有冷雨纷纷风萧萧,但那暗沉沉的天色,却也令人牵起不少哀思与愁绪。

拉雪兹公墓占地极广,里面长眠着许多各行各业的翘楚,生前或显赫一时,威名远播;身后却占地一方,比邻而居。入园不久,就看到一座坟茔,坟前点起了一根根白色的蜡烛,堆满了一枝枝白色的秋菊,一个长发垂肩的少女,双手合十,跪于墓前,看来正在潜心默祷,原来那是钢琴诗人肖邦的墓!这肃穆的场面令我想起了这位音乐才子,当年流亡巴黎而心系祖国,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名曲,死后叮嘱姐妹,务必把自己的心脏带回波兰,永存故土;而我就在负笈巴黎之前不久,曾经于一次长途旅游时前往华沙,有缘到访过城中那名闻遐迩的圣十字教堂,肖邦的心脏就长埋在教堂的柱子之中。当时,哪想到日后竟然会在万圣节亲身来到墓前瞻仰大师啊!

再走不远,就是浪漫剧作家缪塞(Alfred de Musset)的坟墓。缪塞乃法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四大诗人之一,生前是名美男子,在肖邦之前,曾经也跟性情豪迈的乔治·桑(George Sand)闹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记得多年前在香港法国文化协会进修法文的时候,曾经读过缪塞的名著《爱情不可儿戏》(On ne badine pas avec l’amour 这是一出甜中带苦的爱情喜剧,是诗人与乔治·桑分手后所撰的作品,深刻描绘出爱情的痴与痛,沉醉与无奈,读来颇有荡气回肠之感。缪塞英年早逝,在生时曾经说过,身后希望有棵柳树长伴墓前。那天在诗人的坟头,果然看到一株弱柳依依,在风中轻摇。

公墓中的名人,多不胜数,令人唏嘘的是,生前不睦的例如十七世纪著名诗人莫里哀和拉·封丹,居然在身后对门而居,从此世世代代互相守望,再也难分彼此了。巴尔扎克跟他的红颜知己韩斯嘉夫人近在比邻,他俩生前离多聚少,《人间喜剧》的大作家笔下,曾经刻画过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无数,然而自己的爱情生活却并不如意,韩斯嘉夫人本是他的书迷,两人相恋十八载,终于排除万难结为夫妇,谁知道不出数月,积劳成疾的作家就溘然长逝了。如今,这位在《高老头》结尾,以动人心弦的笔触,描写书中主角拉斯蒂涅送葬高里奥至拉希公墓(即拉雪兹公墓)场景的作家,自己也长眠在这个可以从高处“远眺巴黎”的墓地了。

见识了不少名人的归宿之处,自然也不忘去探访一下大文豪的故居所在。一天,跟同宿舍的几个女孩,一行四人,一起去参观雨果故居。

雨果的故居,坐落在一个小广场(Places des Vosges)的一角,是雨果自1832年到1846 年的居所。这个广场四周都是房子,相当旧了,跟圣日耳曼区的那些灰色建筑物不一样,多数都是黄色的,只有三层或四层,再加上阁楼。那三层楼,一层比一层矮,二楼最高敞,怪不得有本讲述法国现代史的书籍说,十九世纪初法国的社会阶级是垂直发展的,富人、穷人同进一门,富人住楼下,二楼;穷人往上走。直到如今,还有很多诗人画家的种子,盘踞在巴黎的阁楼上,痴痴等待着有一天能发芽抽枝,出人头地呢!

雨果的家境,相当不错。他的故居是座四层楼的建筑, 二楼陈设的全是他的画作,真没想到这位才气横溢的大文豪,居然还是个十分出色的画家哩!雨果的画,用色暗沉阴郁,画的内容大多是一座座古堡、高塔,或风景之类,但是运笔激越浓重,仿佛有压抑不住的热情,不能再受拘于传统古典的模式中,而必须夺眶而出。

三楼布展的是作家许多作品如《钟楼驼侠》的插图。从一张《死囚末日记》的插图中,不难看出雨果当年曾经如何为反对死刑而大声疾呼!还有一幅插图,题名“战役之前”(Avant de Bataille),画的是当年著名“埃尔纳尼”(Hernani)之战的情况。这是雨果于1830年所写的剧本,凭此一剧,浪漫派向传统戏剧界宣战,从此法国戏剧昂然进入了新纪元。此剧首演的当天,有的观众大喝倒彩,有的观众热烈拥护,真正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此画中,可以看到剧院中混乱一片的场面。

四楼陈设的是雨果的家具,家族的藏品,以及当年作家逝世时房间的模拟。想不到这位天资出众的文豪如此多才多艺,居然会自制家具,有很多摆设,像煞中国的红木艺术品,手工精细,雕刻美观,令人赞叹!

藏品中有几件特别值得一提。首先是雨果的雕像,出自大雕刻家罗丹的手笔,也是天才对天才的礼赞!另外一件特别瞩目的藏品是一张方桌,上面钉着一块木板,木板的四个角上,用铜丝系着一些书写的用具,例如一支笔、一个旧墨水瓶等,就近一看,才发现原来分别写着Victor Hugo、George Sand、Larmartine、Alexandra Dumas的名字,木板旁另外钉着四张镶着玻璃的纸张,是四位名家的签名。原来,这是当年雨果夫人别出心裁,为了慈善义卖会而特别定制的一张桌子,汇集了当年文坛响当当的四大文豪各自捐出的文具以及亲笔的签名。事后,雨果夫人又把这张具有纪念价值的书桌买了回来,存放家中。看到这张桌子,不由得不令人惊叹,法国的十九世纪,是一个多么人才辈出,精英凝聚的年代啊!突然间,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过来,一眼望见这张桌子,就推着摇呀摇的,看着桌上的东西,伸出一双胖胖的小手跃跃欲试,心想这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旁边的妈妈连忙喝止,小男孩一脸不解,扬声问道:“Maman, qu’est-ce que c’est”(妈妈,这是什么)?的确,在孩子的心目中,哪里知道未来的成人世界里,会有那么多高低起伏,成败得失的故事,留待有才的作家来悉力抒发,倾心描述呢?

接着,在一旁看到雨果的出生证,上面写着Garcon(男孩),谁会想到这1802年出世的小男孩,日后会成为法国十九世纪叱咤风云的一代宗师?这世上每日有多少孩子出世,是谁决定此后的岁月,有的会成器成才,有的会庸庸碌碌?

一转眼,又来到了雨果逝世情景的模拟摆设,阴沉沉,凄恻恻,令人神伤!雨果活了八十三岁,也可算是长寿之人了,然而访客从房间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不过几步之遥,呈现眼前的,却是大师生命的起首与终端,这一生曾经辉煌,却也匆匆!

俱往矣,由肖邦到雨果!妇女宫中的无名女子,从饱含先贤乐韵书香的余韵中,回到了默默无闻的居所,多年后才得知,那位于巴黎东城救世军宿舍的前身,在十七世纪曾经是个修道院,传说中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大鼻子情圣西拉诺(Cyrano de Bergerac)的长眠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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