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龙。（新华视觉/图）
正午时分，为了练目力，孙金龙在10米外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就这么盯着，3分钟没有眨眼，也不流泪。
这个“射击绝技”，孙金龙称为“火眼金睛”法。他练了很久，这样在射击时，能瞄得更准。
在战训演练中，即使前方30米左右有10个直径10公分的靶子，孙金龙也能迅速拔枪精准射击。
在11秒钟内，靶子全部被孙金龙准确击落。
“神枪手”孙金龙是第71集团军“济南第一团”上尉连长，在国内外射击赛事中，拿过不少重磅奖项。
孙金龙还是个“装备迷”。
他所在连队是装甲步兵连。据战友介绍，为了更好弄清楚新装备的技战术性能，孙金龙常常头顶烈日，在“烘炉”中钻研。
炎炎夏日，装甲车里闷热异常。孙金龙经常全身湿透，呼吸急促才出来透透气。
南方周末记者看到，湿透的迷彩服，十分钟就被太阳“烘干”，浮出一层泛白的盐渍，跟孙金龙黝黑的皮肤对比，色彩鲜明。
“练为战”，孙金龙对自己要求很严。但回顾自己十六年军人生涯，心仍然总是“悬”的。
“获得了很多军功章，看起来好像都很厉害。”孙金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实际上，都是很多失败铺垫起来的。”
钢钉连长
孙金龙每天的生物钟很准。
早上六点起床，出操、洗漱、打扫卫生后，八点准时带领连队抵达训练场展开训练。即使临近中午十二点吃午饭，孙金龙也要给自己加练一会。
“凡是跟装步连有关的专业，他都想钻研透。”战士朱元虎眼里，孙金龙不仅能熟练使用手枪、机枪、狙击枪，还对爆破技术、越野穿林，甚至是卫星导航、火力引导等，都自主学习研究。
而孙金龙在部队“火出名”，是2020年7月。
那年，孙金龙进行战术动作示范时，旧伤复发，造成左肩撕裂。在入院接受手术治疗后，肩部开了四刀、缝了八针、植入一枚钢钉。
但出院才五天，孙金龙便接到连队赴一线抗洪抢险的任务。
那时，家里人和战友都劝说他别去，要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
“别说肩膀里有一颗钉子，哪怕十颗，我也要带大家上一线。”孙金龙清楚，抗洪抢险，抢的是时间。
虽然抢时间，但标准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带着官兵堆沙袋、填石方、夯大堤。左手绑着绷带没法铲土，孙金龙就扛沙袋。左肩无法用力，他便用右肩扛……
7月22日傍晚，连队完成当天任务，准备返回宿营区休整时，孙金龙突然发现水面的浪花越来越大。他心生疑虑，脑海里一下浮现出“浪坎”这个词。
“这种险情一旦出现，会极大侵蚀堤坝表层，危及大堤安全。”没有多想，孙金龙连忙带着部分战士再次检查堤坝。
果然，洪水正裹挟着不少泥土“滚滚而去”已经形成脱坡。
拖不得了，孙金龙迅速协调船只运来沙石，带领官兵垒砌沙袋、抢筑防线。在此期间，孙金龙陆续又发现了多处类似的险情。
3小时后，险情终于排除，大堤转危为安。
在连续奋战四天后，孙金龙带领团队提前完成抢险任务。
沙袋的重压、沙石的摩擦，让他的伤口疼痛难忍。“实在忍不住，就悄悄含上止疼片。”孙金龙只能这样麻痹自己的痛感。
经此一役，他被誉为“钢钉连长”。
这也导致孙金龙的胳膊错过了最佳康复训练期，现在他在做一些旋转动作时，肩关节时不时会有摩擦感。好在，后遗症并不会影响现在的训练。
“‘钢钉连长’只代表的是抗洪那个阶段。”
孙金龙觉得，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是回头看看，“这种淬炼刻骨铭心”。
“特别想成为能打胜仗的兵”
孙金龙小时候，深受“军绿色”影响。
山东莱阳，是胶东地区红色革命圣地，孙金龙的老家就在部队营区旁。
“基本上每天都会听军号声，那会儿就对部队有莫名的向往。”孙金龙回忆，看到战士们拿着步枪在搞训练，他就很羡慕，“时常想哪天我能有机会摸到真枪。”
摸不到真枪的孙金龙，就把爷爷做的木刻手枪当成宝贝，每天都带在身上。“穿绿军装”“背冲锋枪”“开坦克车”，是他儿时的梦想。
2007年，孙金龙中专毕业，刚好遇到部队正在征兵，孙金龙主动报了名，最终成为“济南第一团”的一员。
实际上，他所在的这支部队，曾屡建功勋，先后参加过渡江、抗美援朝、对越作战等重大战役。
巧合的是，入伍后，孙金龙发现这支部队的前身昆嵛山红军游击队，是从自己家乡起源的。这让他内心的情感链接，又再加深了一层。
“我特别想在部队里，成为一名能打胜仗的兵。”这是孙金龙的初心，也保持到现在。
但孙金龙体能基础薄弱，新兵摸底考核，成绩总是垫底，这让他一度很苦恼。部队是一所“淬炼”人的学校，也是点燃斗志的地方。
对孙金龙带来比较深刻影响的人，当时的班长李云龙排得上名。
“当他第一次领我出营地时，就买了沙背心、沙绑袋。”孙金龙说，李云龙告诉他，要敢打敢拼、不怕吃苦。之后，别人跑轻装时，他就练负重跑。
孙金龙爱枪。李云龙就教他熟悉枪械，逼着他练蒙眼分解枪支。
新兵连训练结束时，孙金龙在30秒内，能把枪支分解再组合。
那段时间，孙金龙不断给自己训练“加餐”。他发现，班长的话确实有道理，“越重的任务越能长本事”。
新兵下连后，有过汽驾培训经历的孙金龙，本可以分到相对轻松的汽车连。但他先后3次提出申请，要去装甲步兵连。
从此，孙金龙像是打开了“人生盖子”。
他在部队组织的体能、射击、障碍等各项比武中，先后11次获得第一和1次“优秀射手”称号，连续4年立功受奖。
2008年，由于体能成绩突出，还是上等兵的孙金龙进入到所在旅备战原军区90后“铁人三项”比武集训队。
六个月的集训，让孙金龙穿破了三套迷彩服，作战靴磨坏了四双，身上也留下了十几道伤疤。
尖兵都是练出来的。
孙金龙连续三年蝉联射击课目冠军，年年被原军区表彰为“优秀射手”。那时候，他更多的是体会到儿时摸枪打靶的乐趣。
2015年，他被分到了侦察连任侦察排长，后来又担任侦察连副连长。因为集训比武有很多时候都在侦察连进行，他对此很有兴趣。
“我觉得侦察兵生活更丰富一些。”孙金龙喜欢难度系数更大些的训练，他觉得很有挑战性。
2016年，孙金龙备战在澳大利亚举行的国际轻武器射击技能大赛。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克服“视力回收”的生理现象，形成肌肉记忆后，孙金龙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出枪、瞄准、击发，仅需1.6秒。
但老天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
赛前备战阶段，进行越障射击训练时，由于过度疲劳，孙金龙在翻越高板墙后，右脚脚踝严重扭伤。比赛开始前一天，又面临裁判组突然更改部分比赛规则，提出“不能借助身体以外的依托物射击”的要求。
“当时就去医务室拿了绷带，缠在脚上，把肿的肌肉压下去，上场之前，还使劲往地上跺了几脚，把脚跺麻了。”孙金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肌肉不肿就不会影响行动，脚麻了就感觉不到痛。”
就这样，想方设法让自己“不痛”的孙金龙，在比赛正式开始后，以最短时间穿越100米障碍，精确命中200米外的不同目标。
那年，中国代表队一举击败美、日、德等18个国家的21支代表队，孙金龙也最终斩获3金4银和1枚荣誉奖章。
2019年，孙金龙从侦察连副连长转任装步连连长，从“神枪手”变成“装甲新手”。
“其实我是很有危机感的。”孙金龙说。
彼时，孙金龙在集团军参加狙击手集训，突然听到旅里面决定让他到“济南英雄连”当连长，压力特别大，“一个星期都没吃进饭，怕不合格”。
果然，上任后的孙金龙发现，自己在装甲兵的驾驶、射击、通信三大专业中都不是“行家”。
一个多月后，连队在旅里组织连战术考核，孙金龙的指挥决策、战术运用被判不合格，头顶“枪王”“尖兵”光环的他，垫底了。
第二天，孙金龙召集连队骨干议战议训，从干部到战士、从指挥技能到专业技能，逐条逐项研究，梳理短板弱项，还带头立下“军令状”。
驾驶技能不过关，他就在模拟器上一遍一遍练操作。电台操作不熟悉，他就蒙上眼睛练“盲操”。装备性能不掌握，他就一个一个部件拆，一组一组数据背。指挥技能不过硬，他就抱着地图和作业工具到隔壁连队，找经验丰富的连长请教。
不到两个月，孙金龙就能熟练组织连队战术指挥作业。不到一年，就成功考取驾驶、射击、通信三大专业等级证书。
“吊车尾”又成了尖兵。
“不务正业”
在士兵黄卫威看来，连长孙金龙总是“不务正业”，“不知道连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孙金龙对无人机专业的知识“很沉迷”，还带领连队官兵练习无人机的操作。
以往的战斗，多是装甲压制敌火力点，配合步兵班组前出夺要。直到一次红蓝对抗演练，黄卫威才恍然大悟。
那时，随着指挥所下达指令，孙金龙搬出了他的秘密“杀手锏”无人机。
只见机群编组完毕后，操作手迅速操控无人机进入预定高度，抵达目标上空，并投掷手榴弹，结果“大快人心”。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孙金龙就发现，传统的防空系统，对无人机这种低、小、慢的飞行器，防御起来效费比低，效果也比较差。而无人机作为一种“降维打击”方式，坦克等装甲装备基本无法独立应对。
“军人不仅身体要进入信息化，头脑也要。”在孙金龙看来，这样“1+N”的效果，远远大于单打独斗。
2020年，得知兵棋系统可对战争全程进行仿真、模拟和推演，孙金龙很激动。
“我一心想着，能不能把这个系统运用到实际中。”孙金龙决定自己先研究。在掌握系统的基本原理后，他就在连队推广，建立作业数据库，为战术战法评估和研究提供准确的数据支持。
此外，孙金龙还在连队成立“军情研究小组”，带着骨干收集分析国际军事要闻、前沿装备动态。还成立“兵专家工作室”，带领骨干革新训练器材。
不过，孙金龙认为，虽然连队现在已经初步形成战斗力，但距离真正上战场的能力，还有一定的差距。
他觉得，还需要花费很大一部分精力，提升新装备的操作使用，以及实弹射击能力，才能发挥出武器装备的最大作战效能。
“接下来唯一的目标，就是继续抓好新装备训练，练出战斗力。”孙金龙说。
“一头犟牛”
但新的挑战如影随形。
2022年9月，连里来了一批新型步战车，孙金龙负责带头对新装备进行攻关。在组织新型步战车实弹射击考核时，孙金龙连队的一台步战车竟然全部脱靶。
射手谢朕反复回想操作流程，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孙金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他纳闷的是，新装备配发以来，官兵训练热情很高，首次实弹射击前，大家实车操作训练也比较用功，“脱靶的情况着实让人费解”。
经观察，孙金龙发现了问题。
原来，新装备自动化程度高，但需要先选择弹种确定计算参数，而射手却忽略了这个重要的操作步骤，导致计算参数与弹种不匹配，最终炮弹脱靶。
“归根结底，还是官兵没有把新装备学懂弄通、训实训精。”在复盘会上，他一针见血。孙金龙认为，如果是发生在战场上，这种看起来“很小的失误”，却可能会导致整场战斗的失利。
随后，他组织官兵再次展开研练，并将汇编形成新装备使用注意事项手册，供官兵学习研究。
“悬”着的孙金龙，就这样把“战”字，刻在心上。
有时候训练强度大，对人的考验也大。
夏天炎热，在外训练时，搭住的帐篷里面温度达到五十多度。“晚上一躺下去，一闭眼，汗就呼呼往下冒。”孙金龙说。
但他形容自己的性格就像“一头犟牛”。每一项活动他总想争取第一。
“很怕我干不好的时候，让那些曾经培养我的人说对我失望。”孙金龙认为，在任何一个岗位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最后会成什么样。
正是凭这股犟劲儿，孙金龙收获满满。
他参加国际轻武器射击比赛，赢得3金4银和1枚荣誉奖章，参加集团军以上比武获得11个冠军。被共青团中央评为第21届“全国青年岗位能手”，荣获第27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2022年，孙金龙当选党的二十大代表，并在代表通道上亮相。在通道发完言后，孙金龙手机里的祝福信息“爆满”了，“看都看不过来”。
“能成功当选，对一个基层官兵来说，是责任更是义务。”回想起来，孙金龙仍然觉得激动。
2022年，因全年度高标准完成上级赋予的大项任务，孙金龙获得了一等功。当牌匾送到孙金龙老家时，全村轰动。
（南方周末实习生李金澳、马振中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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