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马队在布冯宣布退役后发布的致敬海报
2023年8月2日，45岁的意大利传奇门将布冯宣布退役。这是一位将被载入史册的巨星，他的告别，真正标志着时代的转折。一些球星送上祝福和感谢。他在尤文图斯的队友博努奇说：“你一直是独一无二的，永远都是。我找不到词语来描述你的过去、你教我的、你给我的。谢谢，我的朋友。”他在巴黎圣日耳曼的队友姆巴佩说：“对我来说，有机会和你并肩作战，和你的传奇生涯相遇，是巨大荣誉。”
2016-17赛季欧冠决赛，皇家马德里队以4-1击败尤文图斯队，尤文图斯守门员布冯（右）与皇家马德里主教练齐达内拥抱致意（视觉中国/图）
基因和偶像
1978年1月，布冯出生在托斯卡纳大区的小城卡拉拉，这里以出产大理石而著称。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他遇到了难关，脐带缠住脖子，引发呼吸困难，脸都变色了。在保温箱里待了几天后，他终于脱离危险，回到父母怀中，从此开始健康成长。母亲说，布冯9个月时就会走路和说话。
布冯家族有很强的运动天赋，他说：“我一直认为，运动存在于我的基因里，我的家族是运动员家族。”他所言非虚：祖父的一个远房堂兄是著名门将洛伦佐·布冯，在两支米兰都效力过，父亲是铅球运动员；母亲是铅球和铁饼运动员，拿过三次全国冠军，舅舅是意大利篮球国手。布冯的两个姐姐都入选过意大利排球国家队，他的第一场意甲比赛结束后，当体育老师的父母没顾上去找他，而是立刻离开球场，赶去看他姐姐的排球比赛。
小时候布冯喜欢的运动是乒乓球，然后被足球装备吸引——包、球鞋、球衣，于是来到足球场上。起初他踢中场，因为身材和力量出众，擅长任意球射门。
1990年世界杯在意大利举行，揭幕战爆出大冷门，喀麦隆以1-0击败马拉多纳领衔的上届冠军阿根廷。喀麦隆队门将托马斯·恩科诺表现抢眼，至少两次化解了马拉多纳的射门，而且风格独特，一些动作完全不同于其他门将。喀麦隆成了这届世界杯的最大黑马，年少的布冯对恩科诺着了迷，看了喀麦隆的所有比赛，四分之一决赛喀麦隆惜败于英格兰，他哭了。多年后布冯的儿子降生，他起名时用了偶像的名字：路易斯·托马斯·布冯，恩科诺得知后，打来电话表示感谢和祝贺。
父亲发现布冯很喜欢恩科诺，1990年夏天建议他试试当守门员。布冯很愿意，但是所在的球队佩蒂卡塔希望他继续踢中场——他们这么做有充分理由，踢中场的布冯已经引起国际米兰的关注，派人来考察。布冯还是想守门，于是换了个队，到波纳斯科拉当守门员。过了没多久，大家一致认为：布冯天生是当门将的料，帕尔马、AC米兰和博洛尼亚纷纷邀请他去试训。
AC米兰提供了合同，缺点是离布冯家有些远，博洛尼亚方面意见不一致，帕尔马的人也有疑虑，体育总监拿不定主意。这时帕尔马的守门员教练福尔格尼起了作用，他坚持引进布冯，他说，第一眼看到布冯，自己就知道这孩子是个现象级球员。他的意见被采纳了，1991年，布冯加入帕尔马的梯队。他确定了要去帕尔马后，朋友和队友纷纷要求得到临别礼物，就是他在帕尔马的球衣、球袜什么的。波纳斯科拉教练门科尼看得更长远，他的要求是，将来布冯入选了国家队，无论哪个年龄段，都要将第一件国家队球衣送给他。
到了帕尔马，布冯和其他小球员住在一栋别墅里，离塔迪尼球场很近。年少的布冯经历了一些打击，比如远离家人的不开心，比如失误后被警告，“努力改变，要不然就回家。”他经受住了这些，很快成为备受瞩目的新星。1993年，他随意大利国少队参加U16欧洲杯，四分之一决赛他扑出三个点球，半决赛他扑出两个点球，为此上了《米兰体育报》头版。
1999年5月5日，意大利杯决赛次回合，佛罗伦萨2-2帕尔马。帕尔马队凭借客场进球多夺冠，布冯穿着球迷送给他的“超人”T恤庆祝（视觉中国/图）
奇迹般的首秀
布冯很快升入一队。1995-96赛季，帕尔马主力门将布奇受伤，第9轮主帅斯卡拉启用了经验丰富的尼斯塔，球队以2-0战胜克雷莫塞，布冯进入大名单。尼斯塔是这个赛季新加盟的，他回忆说：“从我到帕尔马的第一天起，我就意识到青年队的一个小子是个现象。我给经纪人打电话，问：‘他们签我干啥？他们已经有了这个家伙，他像是在开法拉利，而我只是开普通车。’”
接下来的第10轮，帕尔马将在主场迎战强大的AC米兰。据教练斯卡拉回忆，赛前一周布冯在训练中非常出色，他问助教：“我看见了（布冯的表现），你看见了吗？”助教担心布冯年纪太小，如果就这么出场，表现糟糕的话会被毁掉。比赛的前一晚，斯卡拉问未满18岁的布冯，“明天我让你上怎么样？准备好了吗？”布冯有些困惑，大咧咧地回答：“教练，到底有什么问题？”布冯困惑的不是要自己上场，而是为什么自己不能上场，他非常自信，毫无畏惧。
1999年，21岁的布冯在帕尔马队 （视觉中国/图）
比赛当天，斯卡拉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布冯的回答同样毫不迟疑。即将开球时，他在更衣室里跟队友说：“希望他们获得点球，这样我就能扑出去。”几乎没有更难的意甲首秀了，布冯要面对巴乔和维阿这两位金球奖得主组成的锋线。最后两队踢成0-0，布冯的表现相当惊人，被斯卡拉赞为奇迹，无论出击、扑救，还是指挥年长自己很多的队友排人墙，他都没有显露出丝毫胆怯，尤其是对球的主动攻击，自信而大胆。他唯一的疏忽是没有参加开球前的合影，青年队比赛没有这个环节，两位队长选边后，他就跑向自己的球门，队友试图叫他回来，可已经晚了。
终场哨响后，米兰门将罗西过来跟布冯打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开球前双方在通道里等着出场时，罗西和帕努奇就鼓励了布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布冯前途无量，不过，他的职业生涯这么长，当时恐怕没多少人能想到。这场首秀他跟维阿是对手，23年后在巴黎圣日耳曼，他跟维阿的儿子成了队友。除此之外，他还与基耶萨父子做过队友，分别在帕尔玛和尤文图斯，跟图拉姆父子分别做过队友和对手。
2023年1月10日，意大利杯八分之一决赛，国际米兰队以2-1战胜帕尔马队。帕尔马队门将布冯在比赛中奋力扑救（视觉中国/图）
非典型门将
回到布冯的第一个意甲赛季，布奇伤愈后复出，布冯一共出场9次。赛季结束后斯卡拉离开，少帅安切洛蒂接任，他刚到帕尔马，青年队教练莫拉就跟他说，咱们的年轻门将是个现象级球员。帕尔马的这次换帅，带来了战术风格的全新改变。
接替斯卡拉的安切洛蒂是足球战术大师萨基的嫡传弟子，在帕尔马用442、压迫、高位防线、紧凑队形，完全不同于斯卡拉的532。这对球员提出了不同要求，自由人米诺蒂得不到上场机会，很快转会到卡利亚里，类似的是佐拉，远走切尔西。门将的职责也不一样了，最直观的是，他和本队后卫的距离更远，需要扩大活动范围。18岁的布冯轻松完成切换，季前赛就获得首发机会，赛季开始后成为主力，这似乎只能用天赋来解释，他的技术尚未完全成熟，此外也受益于个性。
在性格方面，布冯这样评价自己：“我一直喜欢艰难任务，从还是小孩子时就是这样。每次要作出选择时，我都会遵循我的天性。总想面对挑战，面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我就是这样的人。做守门员是我的性格和天性的结果。”
在技术方面，布冯契合门将角色的变化，无论是以扑救为重点的传统方式，还是更加全面的现代方式，他都游刃有余。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自己从小就是非典型门将，经常充当自由人，脚用得多。老实说，有时候我都过分了。”
2006年德国世界杯，意大利队在决赛中通过点球以5比3击败法国队，夺得冠军。布冯亲吻大力神杯（视觉中国/图）
布冯说的非典型门将，相当于英语里的“清道夫型门将”（sweeper keeper），特点是善于出击、控制范围大、脚下技术好、能参与和发起组织进攻。这样的守门员很早就出现了，比如1974年世界杯上的荷兰门将容布勒德、1963年的金球奖得主雅辛、1950年代的匈牙利门将格罗西奇……还可以继续向前追溯，找出其他名字，但发展成主流需要穿越历史长河，免不了起起落落，还涉及规则修改和战术演变。
布冯出道时，世界足坛活跃着几位这样的门将。1995年，范德萨随阿贾克斯夺得冠军杯，被欧足联官方杂志评为欧洲最佳门将；1995-96赛季，曼联的舒梅切尔当选英超最佳球员，他在1991年加盟曼联后，立刻要求参加队友的传球训练；也是1995-96赛季，莫利纳获得萨莫拉奖（西甲联赛单赛季守门效率最高的守门员奖），他给人最深的印象是2000年在欧洲杯上摘高球失误，导致西班牙输给挪威，就是因为他喜欢出击；布冯首秀前两个月，在温布利大球场的一场友谊赛中，哥伦比亚的“疯子门将”伊基塔完成了惊世骇俗的蝎子摆尾。
成就和遗憾
按典型门将的要求，布冯同样是完美的，在他身上，似乎这方面的属性更强一点。他自己更看重的，也是守门员的本职和本源。2019年，他接受《442》杂志采访时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咱们先说说，很快就没有门将了，彻底没有了，从现在足球的走向看，我可能是最后的门将之一。如今大家非常关注守门员怎么用脚踢球，怎么传球，怎么跟队友一起移动，在我看来是过度关注了。我坚持一点：要是你失去了真正的注意力，失去了作为一名出色门将的真正专注——意思是拦截射门，知道怎么出击应对高球，明白怎么离开门线处理低球，那对我来说，要求你做的那些完全违背了你的本职角色。”
回到布冯球员生涯的起步阶段，他的几次扑救非常经典。1997-98赛季，他扑出罗纳尔多的点球，更重要的是在国家队首秀中的表现。1998年世界杯预选赛，意大利踢得磕磕绊绊，没能直接晋级，得跟俄罗斯踢两回合的附加赛。1997年10月，首回合在莫斯科举行，非常艰难——寒冷、大雪、身体对抗激烈，踢了半小时后帕柳卡受伤下场，老马尔蒂尼派上不满20岁的布冯，这是他第一次为国家队出场。上半场快结束时，布冯做出神勇扑救，倒地扑出阿列尼切夫的射门，动作之快需要用慢速回放才能看清楚一些。下半场维耶里和卡纳瓦罗各入一球，后者的乌龙球布冯责任不大。最后，布冯和队友一起挡住了对手的猛攻，将1-1的比分维持到终场。赛后，一位俄罗斯女记者采访布冯，问：“这里的人说你有潜力成为雅辛之后的最佳门将，这让你感觉如何？”布冯太气盛了：“等一下，谁告诉你雅辛能比我好？”
这场比赛的球衣，布冯又寄给了门科尼。在那不勒斯的次回合，老马尔蒂尼选择了佩鲁齐，意大利以1-0击败俄罗斯，拿到法国世界杯的入场券。布冯跟着国家队去了法国，没有出场。2000年欧洲杯预选赛阶段，他是主力，可惜在开幕前的热身赛中手部骨折。2002年世界杯，意大利惊险地从小组出线，然后被韩国淘汰，布冯一度拯救了球队，扑出安贞焕的点球，但无济于事。两年后的欧洲杯，意大利、丹麦和瑞典同积5分，相互的胜负、净胜球都相同，比较相互的进球数，最后一场踢出2-2的丹麦和瑞典携手出线，布冯和队友无奈出局。
2006年世界杯，布冯终于圆梦，在里皮的带领下，意大利捧起世界杯。夺冠的喜悦尚未消散，电话门的判罚结果公布，尤文图斯降入乙级。布冯选择坚守，和皮耶罗、特雷泽盖等人一起，在德尚的指挥下，以最快速度重返意甲。德尚带队升级后就离开了，此后拉涅利、费拉拉等人都没能带队夺得意甲冠军。直到昔日队长孔蒂回归，从2012年起，尤文图斯实现意甲九连冠。
这期间尤文图斯在国内霸气十足，但始终无缘欧冠冠军，2015年和2017年都在决赛中输给皇马，算上2003年，布冯的三次欧冠决赛都输了。2001年他加盟尤文图斯时，老妇人为他付出了750亿里拉，再加上球员巴奇尼，折合成欧元的话是5200万，创下门将的转会费纪录。第一个赛季，布冯就赢得了渴望很久的意甲冠军，第二个赛季打入欧冠决赛，但在点球大战中不敌AC米兰，那是他离欧冠奖杯最近的时刻。
2020年8月1日，尤文图斯队获得意甲九连冠，布冯与队友C罗捧杯庆祝（视觉中国/图）
2017年欧冠决赛的前一天，布冯说：“这场比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为尤文图斯效力了很多很多年，我得到的比我付出的更多。但最终，胜利将是完美结局。人们喜欢童话。”童话没有成真，决赛的上半场，尤文图斯还能跟皇马有来有往，下半场皇马连进3球，以4-1取胜，布冯输掉了自己的第三场欧冠决赛。赛后他心有不甘，说自己解释不了尤文图斯在下半场的表现，也称赞说皇马配得上胜利。
出走、回归和告别
这时布冯已经年近40，不可避免地显露出老态。前一年他在尤文图斯和国家队出现了几次失误，招来批评，尤文图斯球迷在看台上打出横幅声援他：“连超人有时也只是克拉克·肯特，吉吉永远是我们的超级英雄。”
现实中毕竟没有超级英雄，而且很难永远属于谁。2017-18赛季，尤文图斯引进什琴斯尼，布冯受伤时，什琴斯尼表现很好，当选12月的队内最佳球员。进入2018年后，年满40岁的布冯考虑在赛季结束后退役，准备将意甲七连冠作为球员生涯的终点。4月的欧冠四分之一决赛，尤文图斯又碰上皇马，首回合在主场以0-3落败；次回合他们一度创造奇迹，在伯纳乌以3-0领先，但最后时刻皇马获得点球，布冯强烈抗议，被裁判出示红牌，C罗冷静罚入点球，尤文图斯的欧冠梦又破灭了。那么渴望，付出了那么多，还是得不到。
此后布冯没有放弃，2018年5月，巴黎圣日耳曼送上合同，他们对布冯说：“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球员，像你一样的。我们相信你可以帮助我们实现俱乐部的目标。”这番话打动了布冯，不缺钱、缺欧冠冠军的布冯，考虑一周后决定接受，但是在法国只待了一个赛季，2019年他重返尤文图斯。2021年，他回到自己职业生涯的起点——帕尔马。
上赛季帕尔马获得意乙第四，升级附加赛的半决赛遭遇卡利亚里，在客场的首回合踢得很顺，不到30分钟就以2-0领先，下半场布冯被换下，结果连丢3球，以2-3输了。6月3日的次回合踢成0-0，帕尔马无缘意甲，布冯流泪了，他跟帕尔马的合同还有一年，原本有希望在意甲赛场结束球员生涯。
两个月后，2023年8月2日，他宣布退役，在推特上发了一段回顾过往经历的视频，写上的文字是：“结束了，伙计们！你们给了我一切，我也为你们付出了一切。我们一起做到了！”
谈到退役后的生活，布冯调侃说：“我会先去完成我的高中第五年课程（意大利普通高中是五年制），我爸妈为了这件事已经烦了我快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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