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斌的库房受灾情况。（受访者供图/图）
未拆封的书籍漂浮在水中，广西书商邹斌损失已逾2000万。“如果水位再涨10公分，就成了4000万”。
受京津冀特大暴雨影响，位于北京西南角的河北涿州遭受洪涝侵袭。2023年8月1日，同许多求救的居民一样，一个清寒的行业正发出微弱的呼喊。
北京是中国出版行业的中心城市，涿州则是产业链上的重要一环——上百家相关行业存书的库房，安家在占地面积400亩的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及周边地区。西南物流中心是北京最大的图书物流企业，涿州园是其下属三大园区之一。
由于地势低洼，这里成为洪涝重灾区。“整个园区都被淹了。”一位受访者形容。邹斌是图书公司北京集文天下的负责人，他描述，被淹的仓库“水底下什么都有”，藏着看不见的推车和电线，人在里面走，很容易受伤。
有的库房水位已没过货架。一些用牛皮纸包好的成捆书籍，则被冲刷到长着青草的乡间小道上，伴着鸟叫虫鸣，浸泡在漆黑的泥水里。
出版机构奋力自救，有的还没有消息，有的无奈宣布“一切归零”。涿州的快递业也在停摆。北京时代华语总裁冉子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该机构近八千平米库房存书约360万册，几乎全军覆没，预计损失高达2.2亿元。
工人正在试图抢救图书。（受访者供图/图）
邹斌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和周边同行经常互相调货，他预估此次波及面积很广，可能涉及上百商家。冉子健则表示不清楚受灾的行业范围，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图书库存都是各家的家底。”由于园区被封锁断电，出版品牌“未读”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暂无法估计损失。该品牌的公众号写道，“但已经可以预见成批的未读之书漂在水中的惨状。”
被淹没的图书库房。（受访者供图/图）
“水涨得太快了”
7月31日白天，大水的蔓延几乎没有预兆。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水涨得太快了。
7月29日8时至31日13时，涿州市出现强降雨过程，平均降水量达301.8毫米。大水是从31日下午涨起来的。
据央视新闻1日晚间消息，受连续强降雨及上游洪水过境的影响，涿州河道行洪和城市内涝风险加剧。涿州市应急管理局一位工作人员曾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上游泄洪是导致码头镇水位上涨的原因之一。
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就位于码头镇。北京时代华语所在库房位于园区的东区，中午1点左右，物流部的工作人员向公司汇报，“水上升得很快”。他们赶忙把书往高处堆，因为没有沙袋，便把被子塞在库房门的缝隙，“根本无济于事”。
位于中区5号库的唐月说，“水是从东区过来的”。下午4点，在山东济南参加书博会的唐月接到库房同事电话，“水涨得太快了，吓得他们不知道怎么办”。
唐月是一名图书经销商，江西人，到北方打拼二十余年。她说白天地上没什么水，雨下得不大，到了傍晚五六点水位飞快上涨，直逼2米。到了6点，“人差不多就撤出来不敢待了”。
位于涿州的中图网仓储中心损失惨重，据中图网创始人黄平估计，仓库内有5亿码洋的图书。（受访者供图/图）
邹斌的仓库也位于中区，2号库，占地超五千平米。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受灾现场。和南方周末记者通电话时，信号时断时续。他记得水是从5点左右涨起来的，“当时没有下雨”。
由于推车坏了，仓库外也都是水，他们只好把书往4层货架的高处搬。但水位几乎以每10分钟2-3厘米的速度上涨，搬书的努力杯水车薪。
货架第一层很快被淹没。为了方便拿取，货架的高度设计较高，仅第一层就放了近2500万元的书，损失不菲。邹斌形容那种绝望，“眼看着一个小时之内这2500万就没了”，却束手无策。
他说，有的库房水深2米了，“货架也只有2米，相当于没过顶了，所有书全部泡了”。
8月1日下午，水位涨势凶猛，许多货架被淹没。（受访者供图/图）
“从来不担心水会淹了库房”
水刚涨上来时，唐月公司的两位男员工游泳进了库房，试图抢救一点书。身高1.78米的那位员工还勉强站得住，另一位不到1米7，很快感觉不对劲，掉头往回游。
到了晚上9点，冉子健的精力也从救书转移到救人。他们向当地政府求助，在蓝天救援队的帮助下直至凌晨才将7名受困工作人员全部转移。
2017年，唐月随西南物流中心从北京丰台区迁至涿州。她说，由于仓库是高标准的“高台库”——通常高出地平面1米左右，方便大货车卸货，每年7、8月暴雨不少见，原本并不担心。“从来不担心水会淹了库房。”唐月说。
“没有人通知我们泄洪，或者今天的水很大，你们需要提前预防，把书怎么（归置）。”唐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就是给我们简单发了一个通知，注意人身安全，有暴雨。”
1日晚7点，唐月统计损失2000万元。水势还可能上涨，如果淹到第二层，“就直奔3000万了”。北漂二十年，库房里就是全部家当，“现在全泡在水里”。她觉得如果事先得到充分预警，至少有余裕减少损失。
邹斌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只知道近日有强降雨，但从未收到泄洪通知。事发之后，他联系过西南物流中心的相关负责人，但没打通电话。
唐月也多次尝试联系西南物流中心的相关人员，想了解库房水位情况，“很难联系上，那边没有信号”。
8月1日，位于涿州市开发区阳光大街28号的中图网仓储中心也被洪水淹没。工作人员叶云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库房同事头一晚便连夜买了沙袋，还在大门口放了挡板、编织袋，但水太大了，根本挡不住。
根据现场实时视频显示：中午1点半，水到了仓库园区门口。3点半，水便到了库房门口，“已经过膝盖高了”。
中图网仓库占地面积超过2万平方米，藏书400万册。1日凌晨，还有近50名受困员工在办公区4楼等待救援。截至2日凌晨4点，救生艇陆续进入园区。
占地面积400亩的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及周边地区受灾严重，邹斌估计此次波及范围可能涉及上百商家。
（受访者供图/图）
“你们怎么又这么惨”
因为交通受阻，唐月现在进不了涿州，这对她来说每秒钟都是煎熬。她恨不能把那些漂在水面带塑封的书捞起来。但她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仓库管理员是周边村民，后来本想游到仓库去尽量挽回，结果自己家也受灾了。唐月的图书公司在疫情三年遭受重创，“上半年也不太景气，6月份刚刚好一点”，结果7月这场大雨不期而至。
“被水泡过的书肯定有很多泥，库房地面也是泥”，何时能清理出来尚不清楚。有一些书原本已打包好，最近便会发走，现在都泡在水里。有些和供货商签了合同，如果无法如约发出书，可能涉及赔偿，唐月认为目前损失无法估算。
据财新报道，2017年，因北京城市规划变动，市内图书仓库全部搬至临近城市，原本位于北京丰台区的西南物流中心也随即迁至涿州等地。也是在那一年，唐月随西南物流中心从北京丰台区迁至涿州。
“我们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电，没有水，只能游泳进去，所有的财产设施全都泡在水里面了。现在周边的水位还在上涨，周边的老百姓有的困在家里等待救援。”唐月说。
邹斌正在全力抢救第二个进水的仓库。此次经济损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恢复会比较困难”。他认为现在再进第一个仓库已没有任何意义，“进去没有任何作用”。
泡水书会有淤泥，库房清淤预计需要一段时间。（受访者供图/图）
8月1日，时代华语、未读等图书品牌和中图网陆续发布致客户函表示，因库房受灾严重，预计10-15日之内将无法发货。冉子健表示，目前需筹集1000万资金投入生产，已经向印厂提交了一批紧急加印的书单，再在北京周边寻找新的可发货的第三方库房和物流。涿州受灾库房的清淤至少需一个月。
中图网成立于1998年，特色是售卖特价尾货图书。叶云说这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利润空间本就低，现在更雪上加霜。有网友留言，“我第一次知道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太惨了”——那是疫情期间，仓库无法开门，一个月都发不了货，当时的求助微博发布后，很多书友在网站上买书，帮忙挺过寒冬。
受访出版人表示，图书库存都是各家的家底。 （受访者供图/图）
如今中图网又遭遇洪灾，这位网友说，“你们怎么又这么惨。”
中图网创始人黄平1日傍晚向媒体表示，仓库内有5亿码洋，当时水深已超过1米，“我的总存货量太大了，损失不会小，而且水位还在上涨。”
中图网官方微博下，许多网友留言说，等大水退去，“泡水书也买”“不影响继续看的，开个专场吧”。但叶云明白一些损失是无可挽回的，因为很多尾货书出版社不会再印，不存在补货的可能。书友群里不少人惋惜，“肯定有很多稀缺的绝版书给泡没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唐月、叶云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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