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与《新华文萃》试刊号。 (资料图/图)
1979年1月,一本新的刊物《新华月报(文摘版)》问世了。这是一本先于《读书》几个月创办的杂志,创办者是范用。
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1937年,范用在学校图书馆借到一本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月报》,厚厚一大本,将近五百页。这本杂志让他大开眼界。杂志里的内容都是从当时的报刊中摘编的,有政治栏、经济栏、社会栏、学术栏、文艺栏、读书俱乐部,“最后之页”是《读报札记》,摘编一些有趣的文字。其中,他最感兴趣的是《漫画的一月》,共有六页,刊有十几幅中外漫画。这本《月报》的社长是夏丏尊,主编是胡愈之。
1949年11月,胡愈之创办新的《月报》——《新华月报》,由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而当时的期刊部主任正是范用。范用任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之后,仍旧分管《新华月报》。1966年,刊物停办,1970年才在周恩来的过问下恢复出版。周恩来批示说:“《新华月报》不能长期停下去,人民出版社干部要下放,就由新华社接编。”1978年各项工作复归正常后,范用立即派人去新华社把《新华月报》“接”了回来,社领导分工还是由范用分管。
《新华月报》出版后,一直有读者来信提出不同建议。《新华月报》偏重于资料性、文献性,可资查考之用,以机关单位订户为多,个人读者希望读到好文章,但刊物篇幅有限,许多好文章无法登载,感到十分遗憾。郑曼曾回忆:早在“1961年9月,胡乔木派秘书转达他的意见:《新华月报》目前这种编法很不好,对象和性质都不明确。对一般读者来说,很多材料没有用处;对研究工作者来说,材料又不够用。建议可否编成两个杂志,一个专刊公报、决议、文件等材料,一个搞文摘”。胡乔木的意见正中范用下怀。其实,范用早就有另办一个专供阅读(而非查考资料)的文摘杂志的念头,把提供好的阅读这部分内容从《新华月报》分出来。借胡乔木的东风,1962年他组织编辑人员编了一本《新华文萃·试刊》作为样本。这本《新华文萃·试刊》中也分政治、经济、学术、文艺、美术作品、“读书与出版”、学术论文摘要、报刊文章篇目辑览、科学文化之窗等栏目。在文艺栏,选了艾芜的小说、巴金的散文、田汉和郁达夫的旧体诗、丁西林的剧本,美术作品选了华君武的政治讽刺画、杨纳维和黄新波的木刻,还有摄影作品。“读书与出版”栏头字请丰子恺题写,丰先生写了两张让范用选用。这两张墨迹范用一直保存着。
《新华文萃·试刊》只印了一百本,用作征求意见。这个刊物后来无果而终,但范用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构想,希望能把它实现。十六年后,时间来到1978年,在百业俱兴的日子里,他又提出了这一想法,可是那时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未召开,《新华月报》主要选登《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的文章,比较稳妥,如果选择其他报刊文章,如何把关,社内有人还心有余悸。为此,他征求各界朋友的意见,得来的是大力赞同,比如学者金冲及来信说:“前几天听周雷同志来讲起,《新华月报》归人民出版社编辑后,您有个想法:增加一部分‘文摘’性的内容,但这问题还有不同看法。我也算是《新华月报》的忠实读者之一,从开国创刊号起,再到‘文化大革命’后复刊起,保存着一份全套的,现在也继续订阅着。但从复刊后,确实觉得有这么个缺陷……《新华月报》本来要起个小型资料室的作用,现在这作用就有很大的缺陷……这些,您一定都考虑到了,没什么新的意思。写封信,只是作为一个读者,表示支持您的主张罢了。”
老报人顾家熙则来信提出详细的建议:“我看要出得及时,不必等杂志期刊学报等出版了、寄到了,再去阅读选择。可先向各定期的、不定期的刊物普遍发个通知,要求他们自己把每期的精彩文章、骨干文章,每期推荐两三篇来。各刊定稿即将付印样多打一两份来,再选用或压缩或全文照登……这样对各刊正好起了个推荐和广告的效果……《文摘版》不但用中国刊物报纸上的东西,另外也可博览外国报刊(可委托看那些外刊外报的单位如新华社及研究外事的单位),每期搞上一些‘特译稿’,这样就打开了世界之窗……”
通过征求意见和疏通,打消了某些人的疑虑。为更稳妥,范用用了一个替代的办法。1978年7月17日人民出版社向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提交了一份《<新华月报>改版报告》,其中说:本刊“打算从明年起改版。从原来一个月出版一本,改为一个月出版两本,一本《新华月报(文献版)》,一本《新华月报(文摘版)》。”这样,表面上看是一个刊物的“改版”,不必再经过批一个新刊层层上报的繁琐手续。果然,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于五天后即批复“同意”。
1978年10月20日,人民出版社临时社党委(范用是副书记)通过了《关于<新华文摘>的编辑方针和审稿制度的决定》,指出,“在具体编辑方针上,《文摘》对于有创见和新意的文章或者有争论的文艺作品,应予以充分注意和重视,但又必须采取全面衡量的态度,选用时应首先着眼于其是否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是否同党的方针、政策、路线相符合,是否有利于政治上的安定团结。《文摘》所转载的文章和作品的观点,不可能全部代表编者的观点,但转载也必须具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文摘》从人员配备、分工,到栏目设置,以及版式设计、定价,都是范用一手定的。他既是主管社领导(副总编辑),也是执行主编。为编刊所订购的大量报刊,收到后先交给他浏览圈选,他会在目录上作出记号,要求责编仔细阅读,考虑选载。他坚持胡愈之的办刊要求:“把发表过的稿子当作新稿来处理”,每月发稿时,开一次定稿会集体决定。只要可能,他都会参会。十七年前请丰子恺题写的“读书与出版”栏头终于派上了用场,遗憾的是丰先生已经过世,看不到了。
新刊上市后,反响极佳,发行量迅速攀升(首印十万零三千册),并引起全国“文摘热”。人民日报文艺部姜德明给范用写信说:“闻《新华月报》作此改革,甚从众意。我们早就盼望有《文摘》之类的刊物出世;八亿人口的大国,早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刊物。地方报刊上还是有不少好文章的,例如前些时候我看到《红旗谱》作者梁斌写了一篇回忆远千里同志(原河北省委宣传部长)的文章,以为是难得的好散文,可惜不为人所知。有了《文摘》就好办了。我们举双手拥护这一正确及时的决定!”可是许多读者来信说,两本《新华月报》名称相近,很容易订错,于是,两年后《新华月报(文摘版)》更名为《新华文摘》,《新华月报(文献版)》也恢复了原有的名字。因为已经办了两年,新刊名和新刊号也很容易就批下来了。
在内容宗旨上,《新华文摘》与《读书》两相呼应,尤其注意选摘新观点、新思想以及引发争议的作品,“学术文化突出学科前沿,注重现实趋势描述与研究,尊重百家,力求囊括最新文化艺术成果……作家作品均是一时之选。至于理论及其探索,诸如探幽发微、揭示真相、寻绎根源、纠谬扶正,甚为各界关爱。于编辑上精选精编,不唯上,不媚俗。《新华文摘》因此在社会各界引起积极强烈反响,自亦受到不同方面的密切关注”(引自人民出版社原副社长兼副总编辑庄浦明的回忆)。开始时范用想学习鲁迅的办法,把受到批评的作品也刊登出来,但有不同意见,遂作罢。
1980年1月,《新华月报(文摘版)》重新发表了剧作家、电影评论家瞿白音于1962年撰写的文章《关于电影创新问题的独白》,以纪念1979年11月去世的作者。同期还配发了柯灵悼念瞿白音的文章《庄严的人生的完成》。刊物出版后,范用第一时间寄给瞿白音的夫人田念萱,并写了一封信。田念萱收到后回信说:“你的热情洋溢的信,我是流着眼泪读了一遍再读一遍的。虽然它引起了我的悲痛,但它却给了我不少安慰。”这年10月,《电影艺术》杂志举办《关于电影创新问题的独白》座谈会,黄宗江、钟惦棐、李陀等专家到会发言,对此,《新华月报(文摘版)》所起的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1981年,范用在改名为《新华文摘》后第一期的“编者的话”中写道:“《新华月报(文摘版)》创办两周年了。从这一期起本刊改名为《新华文摘》,篇幅和定价等都不变。我们希望把它真正办成‘杂志的杂志’,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个浓缩的小型阅览室”;“今后我们将仍如既往,凡学术理论文章,具有探索精神或一得之见的;凡文学艺术作品,有创新之意,或者是引起争论的,本刊将尽可能选载。”他始终坚持“摒弃那种把民众作为‘灌输’的或‘启发’的对象的教师爷式的编辑作风,尊重读者的知情权、选择权和比较权”。
1994年,范用在《新华文摘》创刊十五周年茶话会上有个书面发言,其中再一次强调:“我抄一段愈之先生写在《月报》创刊号卷首里的话:‘《月报》在编辑上有一个原则,就是注意客观的介绍,避免主观的批评。《月报》上可以登载各方面各种不同的意见和主张’。”
范用晚年回忆说:“当年编《新华文摘》,我想这样一本杂志,对于边远地区的读者,那些地方难得见到很多杂志,一卷在手,可以满足他们阅读的需要。” 可以说,他的愿望实现了。进入21世纪,由于报刊众多,读者需求提高,《新华文摘》早已改为半月刊,仍在一期一期办下去。庄浦明说,它是范用给社会留下的一份沉甸甸的精神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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