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梦幻肇兴客栈。（受访者供图/图）
深夜的肇兴侗寨火光冲天，在燃烧着的客栈，镜头拍下了两个身影在屋顶求救。
十余小时后，从客栈屋顶逃出的幸存者在社交平台感叹：“水火无情，经历过才知道有多可怕，逃出来以后身体一直在发抖。”死里逃生时，他与同伴只穿着睡衣，随身只带着手机，连拖鞋都没穿。其朋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已在医院，人没事。
据贵州省黔东南州黎平县应急管理局消息，2023年8月18日凌晨1时2分，肇兴镇肇兴村“梦幻肇兴”客栈发生火灾，过火面积约240平方米，事故造成9人不幸遇难，2人受伤。
同日，黎平县政府通报称，目前已成立省州联合调查组调查火灾原因。对存在的隐患，将全力进行整改；对涉及失职失责人员，将依法依规严肃问责。
数百人救火，33分钟扑灭
起火时间在深夜，肇兴侗寨的游客大多已经休息。
凌晨1点出头，游客池桐正准备睡觉，房间却突然断电。从阳台向外看，不远处的寨子浓烟滚滚。住在隔壁街的游客林莫听到窗外传来嘈杂声，屋顶上空顶着“很大的火苗”。客栈老板娘叮嘱他们不要入睡，等待救火结束再说。很快，警车和救护车陆续赶来。
但更快的是火焰蔓延速度。参与救火的游客雷企回忆，自己住得很近，收到朋友发来的救火信息后，两分钟就到了现场，但“房子烧起来很快，一下子全部烧完了”。该起火客栈共三层半，一楼用餐，二三楼住人。在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中，起火点说法不一，目前暂未有官方信息。
凡遇火灾，全寨人都会赶来救火。“不救的话，自己家不也被烧了嘛。”当地一名民宿从业者秦龄说。同样被电话紧急召唤来的还有村民朗博。听到朋友召集救火，他马上从床上爬起来，跑过去，现场火势凶猛，烟雾很大，“我们就直接上楼顶去扑火了，有消防车、消防泵，每几户就有一个消防栓。”据他观察，现场共有几百人参与救火，上附近楼顶的有十人左右。
一名沿街卖烧烤的老人也赶到现场。她说，自己虽然年龄大了，没法帮忙救人，但知道哪条路可以到河边，哪里有鱼塘，哪里有水，就帮忙指路。她听说有游客困在客栈三楼，想跳下来被阻止，底下有人大喊：“你不要跳，我们来救你。”
大火燃烧了33分钟。“当时我去了那边，消防队已经到了，他们就开始拉接水管，我就帮忙拉水管、扛东西。”雷企说，直到火被扑灭，他才离开。
天亮后，池桐观察到，起火民宿周边已设置围栏，整体房屋结构仍在，三楼与阁楼周边墙体已被烧黑，路过时能闻到明显的烧焦味，房顶受损严重。由于火灾扑灭较快，附近连片侗寨建筑未受影响。
池桐选择来此游玩，正是因为这里有特色的民族风情和侗寨建筑，是全国最大的侗族村寨之一，旁边还依着堂安梯田，雄伟壮观，对于住在沿海地区的她来说很有吸引力。
村寨处于一狭长谷地，分居五个自然片区，当地称之为“团”。“梦幻肇兴”客栈位于肇兴古镇主街道，靠近信团鼓楼。
她注意到，民宿之间密集连排，且基本都是木质结构。游客章波则记得，主街道满是商业店铺和民宿酒店，“到处都是烧烤。大摊小摊很多，过路的时候那烟到处飘”。民宿楼梯很窄，他所住民宿只发现了防火呼吸器，没有看到特别的消防措施。
“整个寨子都是木房子，每栋房子都是挨着的，有些间隙连一厘米都不到，那不是一燃就全燃起来了？！”一名民宿老板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之前也发生过几次火灾。
他觉得，这种情况难以防范，建筑密集连片已成现状，“它本来就是已经固定的，不可能把寨子推倒重建”。
新建筑多为“砖木混合”
这是当地民宿从业者无奈之处，木质结构建筑是侗寨特色，但面临防火问题。
作为“侗乡第一寨”，肇兴侗寨房屋大多属于木质结构。民宿从业者秦龄将木质结构称为必要的搭配：“要搞客栈的话，没有地方特色，（跟周遭建筑）格格不入肯定是不行的。”民宿老板陈玖亦称：“就算是混凝土的，为了不要失去地方特色，也必须要在外面包一层木头，以防腐木为主，还要定时喷油漆。”
据黎平县应急管理局此前通报，起火的“梦幻肇兴”客栈为砖混结构。
一位不愿具名的消防科学与工程方面专家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砖混结构即“砖木混合”，以砖与混凝土为基础，将地基和底面固定，再用木结构往上建，“基础是砖和水泥，往上层建筑是以木质结构为主”。
他指出，相对木结构建筑而言，这种结构的基础比较牢固，抗腐蚀性相对较强，火灾防患能力也相对较强。他称，建筑物自身的防火能力十分重要，“木结构建筑的主要材料为木材，若建筑本身采用阻燃材料则可大大降低火灾损失”。
他还介绍，在侗寨，新建筑基本上都采用砖混结构。此外，当地还有部分建筑采用“仿木加真木”结合的方式，看上去是木头，但里面的承重构件为水泥钢筋混合物，承重能力及抗火灾能力相对较强。
李耀在肇兴侗寨开了4年民宿，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侗寨民宿大多租用当地村民原有房屋，而自己的民宿则为推倒重盖，采用的即是外墙木质结构，内墙石质结构。这是出于保留民族特色、节省成本、保证安全的三重考虑，“里面起了结构墙，然后再贴一层木，风格是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耐用，隔音又好”。
在他看来，新客栈大多用的是防火材料，有安全隐患的大多是老房子。“梦幻肇兴”客栈主页显示，其在2018年开业，2019年装修，是典型民居农家乐式客栈，家具全部采用实木家具，房屋采用砖木结构。
此外，建筑的防火间距是特别需要注意的。“如果防火间距做得不好，一家烧了以后就连片烧起来。如果防火间距符合国家规范，燃烧起来没那么快，具有救援或者是扑灭的可能性。”上述专家称。
但贵州少数民族聚居区多以木结构建筑为主，建筑间非常紧密，起火后易连片烧起。黔东南州政府官网数据显示，该州有50户以上木质结构连片村寨2064个，传统村落409个。
上述受访者曾参与过一项关于木结构建筑群火灾防控的贵州省级科研项目。他们希望能够保护好这种少数民族聚居的历史建筑和特色村落，“贵州属于木结构建筑全国最多的。像西江苗寨、青岩古镇，都是木结构建筑，历史价值很高。它们是不可复制的，一旦连片烧完，就回不来了。”
严阵防火，仍出纰漏
侗寨特有的建筑特征和聚居习惯，给当地火灾防控带来了考验。对此当地已有巡查与培训。
眼下是旅游旺季，用陈玖的话来说，人群疯狂涌入侗寨，接待量趋于饱和。民宿从业者被要求每天巡视自查，“因为木头房子很多，政府特别要求我们每天早晚巡视三遍，看有没有发生火灾的可能性”。
近期消防检查频率也在增加。李耀称，消防部门每一到两个月会进行消防检查，包括消防栓出水、灭火器检查、线路排查等。七、八月份的检查尤其频繁，“旺季就怕出这种问题，所以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有一次现场检查，随时都会有通报”。
肇兴侗寨配有专职消防队。根据黔东南长安网报道，该消防队自2010年2月成立，有专职消防员14人，两台消防车，一台三轮摩托车，负责肇兴侗寨景区及“八寨一山”景点防火检查、灭火及消防宣传等工作，以及周边村镇的火灾救援任务。据贵州交通广播报道，在专职消防队办公区，还设有一个消防体验馆，供当地人体验、熟悉馆内消防设备，体验灭火。
除专业消防员外，侗寨的普通住户也有一定的防火技能。秦龄曾参加过政府举办的消防培训。他回忆，乡政府会通知到村里，将培训集中安排在肇兴进行，一年一两次，由专人讲授消防培训、接待礼节、如何经营等专题，其中消防培训包含消防器材的使用方法、放置位置，人员疏散方法，隐患如何处理等，参加培训，可报销吃住及车费。
正如这次火灾现场，全寨人都会赶来救火。秦龄称，救火即自救，火焰蔓延速度惊人，2003年时他曾遇到一次火灾，“一把火烧了一百多户，不用一个小时就全部烧光了”。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木房子挨得比较近，起风了它就会把火吹得很偏，吹到几百米。像烧纸一样，一下就烧了。你没有体验过，你都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侗寨人有自己的自救方式。这也是外地人陈玖初到侗寨时印象尤深之处，她发现，街上三不五时就能看到消防水带与消防栓。当地人是围绕着鼓楼来建房子的，每座鼓楼面前都会有个消防池塘，以备发生火灾后，第一时间有水救火，“在很干旱的时候，哪怕家里可能都没有水冲厕所，也是不允许动水塘的水”。
她还注意到，村民本身有较强的防火意识，“我们寨子里面的那些快递员，包括一些客栈老板，可能都是隐形的消防员”。她称，寨里每个片区会选10到15名较为强壮的男性，对他们进行专业培训，“一旦发生火灾，他们就是领头人，负责指挥、疏散人群以及专业救助”。
但没想到，这一次还是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
根据黎平县应急管理局通报，起火原因仍在调查当中。黎平县消防救援大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个事件现在有关部门还在调查处置，如果有调查结果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公布。”
一名广东籍的民宿老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侗寨防火仍有不足。部分客栈楼上是封闭的，没有逃生通道，“从房顶上是跑不掉的”。而自家客栈未将四楼封闭，有通往外界的空间，楼梯间距也更宽。在她看来，景区管理虽会定期对民宿进行防火检查，但对本地人也不是很严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2023年8月18日凌晨，林莫站在客栈顶楼，望着被烧黑的“梦幻肇兴”，所在店的老板娘跟他说，自己的店是2020年开业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发生火灾”。不过，他搜索发现，2019年5月已有类似事故。当时肇兴侗寨有客栈起火，火灾系房屋承租人在一楼用炭火烘烤茶叶不慎引发。幸而在旅游淡季，少有游客，消防员及时到达，无人伤亡。视频中，同样是火光冲天，几分钟就烧到屋顶。
（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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